她抬起頭,看向厲震山,“《沁園春·雪》這首詞,雖有‘惜秦皇漢武’的評判,但最終落腳點是‘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的豪邁與從容。”
“這一筆殺伐之氣,似乎與詞中那種笑看風雲、繼往開來的王者胸襟,稍稍有些……不符。”
“或許是雨棠淺薄,鬥膽猜測,爺爺在寫這一筆的時候,心中……是否正有一股未平的鬱結之氣?”
全場死寂,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被蘇雨棠這番大膽到近乎狂妄的點評給驚得呆住了。
厲父厲母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覺得這個兒媳婦簡直是瘋了,不知天高地厚!
厲念真更是激動地差點跳起來,她找到了攻擊的絕佳機會!
最先發難的,是二叔厲明德,他猛地一拍桌子,指著蘇雨棠厲聲斥責:“放肆!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妄評老爺子的墨寶!”
“一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懂什麼書法?懂什麼叫氣韻?在這裡胡說八道,簡直是狂妄無知!”
“你這是在指責老爺子心境不平,胸襟不夠?我看你就是存心來攪鬨家宅的!”
他一番話說得又快又急,唾沫星子橫飛。
相反,厲震山卻沒有如他預料的那般發怒。老人隻是死死地盯著蘇雨棠,那雙銳利的眼睛裡,風雷湧動。
正廳裡的空氣,壓抑到了極致,就在所有人都以為老爺子即將雷霆震怒的時候。
他卻猛地站起身來。
片刻的沉默後,厲震山仰起頭,爆發出了一陣爽朗至極的大笑,“哈哈哈哈——”
笑聲洪亮,“說得好!說得好啊!”
厲震山指著蘇雨棠,臉上的嚴肅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棋逢對手的欣賞和快意。
“你這丫頭,有膽識,有眼力!”
他轉頭看向臉色鐵青的厲明德,冷哼一聲:“她說的沒錯。
老子剛才寫到那裡的時候,一想到家裡這些不省心的醃臢事,確實是心煩意亂,動了真火!”
“這一筆,是亂了心境!是我寫壞了!”他毫不避諱地承認了自己的問題。
這一下,反倒讓厲明德尷尬地愣在了原地。
厲震山不再理他,重新將目光投向蘇雨棠,眼神裡已經沒了之前的審視和刁難,而是多了幾分欣賞。
他沉聲開口,說出了一句讓所有人再次震驚的話。
“林伯!”
一直候在門外的老管家立刻走了進來,恭敬地躬身:“老爺子。”
“研墨!”
厲震山拐杖一指那幅字旁邊的空白處,看向厲時靳。
“今天,就讓你媳婦在這幅字的旁邊,給我補上半闕詞!”
“我倒要看看,一個能看出我筆下殺伐氣的女娃娃,她自己的筆下,寫的又是什麼風景!”
厲念真的眼睛裡重新亮起了希望的光芒。
蘇雨棠並沒有推辭,她隻是靜靜地看了一眼厲時靳,對方朝她投來一個鼓勵的眼神。
她定了定神,走到書案前。
林伯已經將新墨研好,墨香四溢,他將一支筆杆溫潤的羊毫小楷筆,恭敬地遞到蘇雨棠麵前。
蘇雨棠沒有立刻接筆,她先是仔細地看了一眼那幅狂草,感受著其中的氣韻流動。
然後,她才深吸一口氣,從林伯手中接過毛筆。提筆,蘸墨。手腕懸空,身姿筆挺,那一瞬間,周身喧囂儘褪,隻餘沉靜。
厲時靳看著她專注的側臉,心口微窒。他從未見過她如此模樣,此刻的她,耀眼得讓他無法移開視線。
蘇雨棠落筆了。她的筆尖在宣紙上輕輕劃過,沒有絲毫遲疑。
眾人全都屏息凝神地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