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孤兒寡母的
周大嫂子是府中管事的媳婦,平日裡也經常出入於二門和後宅間,幫著傳個話什麼的。
顧希言慌忙起身,三步並作兩步往外奔,結果一出門便看到周大嫂子。
她視線下意識往後尋,便見周大嫂子身後一低著頭的婦人,那碎花夾襖洗得發白,周身透著疲憊,一看就風塵仆仆的。
這赫然正是她娘家嫂子孟書薈!
顧希言心頭酸澀,眼淚幾乎落下來。
孟書薈性情溫柔,對她素來疼愛,姑嫂二人感情篤厚,在顧希言的記憶中,嫂子是清雅的,溫軟的,總是含著淺淡的笑意。
可現在,經曆了這麼多磋磨,她麵容蒼白削瘦,幾乎變了一個人般!
她心裡疼得厲害,一步上前,迎過去:“嫂嫂!”
孟書薈看到顧希言,顯然也悲喜交加,待要說什麼,蠕動了下唇,卻說不出聲。
旁邊周大嫂子見此情景,自然明白了,便笑道:“是我眼拙,不知道這就是六奶奶娘家親戚,倒是怠慢了,這會兒既確認了,我趕緊讓人和外麵知會一聲。”
孟書薈聽此,小心地道:“勞煩大嫂子了,我那一對孩兒還在門房那裡候著,是不是可以帶進來?”
周大嫂子笑道:“那自然是了,這就讓人去接。”
一時周大嫂子去了,顧希言忙拉著孟書薈進屋:“到底怎麼了,嫂子,出什麼事了?”
她這麼入手,才覺孟書薈那手冰冷冰冷的,且粗糙得很,再不是往日那柔軟的纖纖巧手了。
她越發心痛:“嫂子,你受苦了。”
孟書薈聽她哭,眼淚也往外迸:“希言,我這一路過來,幾乎是半乞討著,總算是到了國公府家門口,我——”
她哭著道:“實在是沒法子,才來尋你的。”
顧希言連忙問起來,孟書薈這才擦了擦眼淚,和顧希言說起來家中諸事。
顧希言爹出事時,家裡已經把能賣的都賣了,之後顧希言娘病倒,又和顧希言爹先後離世,家中更是一貧如洗,甚至欠了外債,是用了顧希言送過去的銀子,才勉強堵住窟窿。
孟書薈料理了兩位老人後事後,便投奔了自己在寧州的娘家兄弟,這兄弟為人仁厚,孟書薈日子倒也過得去,誰知道好景不長,娘家兄弟因一樁生意被人坑了銀子,以至於債台高築,家中光景大不如前。
娘家弟妹見了,自然不喜,為這個,和娘家兄弟摔盆子打碗的。
孟書薈說到這裡,苦笑一聲:“本來我想著,忍耐幾日也就罷了,我多做一些活,也能貼補家裡,可後來到底待不下了……”
她略低頭,神情間很有些淒楚。
顧希言見此,頓時猜到了。
娘家兄弟日子過得不好了,弟妹自然看不慣,隻怕是後來說了什麼話,以至於孟書薈再不能包羞忍恥,隻能來投奔自己。
顧希言心中酸澀,又覺胸口堵得慌,少不得安慰孟書薈一番,隻說自己會設法。
孟書薈又道:“我本來也想著,來了皇都後,想著你這裡有沒有法子,畢竟我那兄弟,他是被人家坑了,對方在寧州府有些人脈,以至於討債無門,你這裡若是能幫襯一些,或許還有指望。”
顧希言聽此,便詳細詢問了,知道這位舅爺是開鋪子的,聽著像是被地痞無賴給坑了,其實事情不大,但尋常百姓,進了衙門兩眼一抹黑,實在是求助無門。
說話間,外麵終於把侄子侄女領來了,兩個小人兒瘦骨伶仃的,隻顯出一雙墨黑的大眼睛,不過顯然被他們娘教導得很,見了顧希言,恭敬地行禮,口中喊姑母。
這兩個孩子一個八歲,一個六歲,顧希言隻在去年給爹娘奔喪時見過,此時見了,親切之餘又憐惜不已,連忙讓他們坐,讓春嵐秋桑給他們拿果子吃。
眼看進二月,府中預備著太陽糕,一大早才從廚房拿來的,上麵還有用江米麵捏成的小雞,並襯了江米麵做成的紅綠兩色蓮花瓣。
兩個孩子看看那太陽糕,眼睛發光,口水直流,不過他們還是征詢地看向孟書薈。
顧希言:“吃吧,又沒外人。”
孟書薈略點頭,兩個孩子才忙拿起來,狼吞虎咽的,顯然是餓極了。
顧希言看得更加心疼,趕緊讓春嵐拿些吃的,又拿了暖手爐給孩子,把熏籠搬過來,讓他們取暖。
小侄女靜兒睜著一雙濕漉漉的眼睛,抱著那暖手爐,一臉的甜:“姑母這裡真暖和!”
這話說的,顧希言眼淚差點直接落下來。
小靜兒生得好,鼻子嘴巴像孟書薈,但那眉眼又仿佛有幾分自己模樣,看著就讓人親切,這是和自己血脈相連的孩子。
顧希言沒什麼兒女,又當了寡婦,是再沒指望有自己兒女,此時對著這一雙小兒女,自然喜歡得要命,甚至胸口溢出絲絲酸楚的感動,恨不得把他們摟在懷中疼。
此時她拉著小靜兒的手,看她小手凍得發紅,便喚了丫鬟,取了巾帕和熱水,給她和銘兒都用桃仁澡豆洗過手臉,親自用巾帕給他們擦了,又給他們手上抹了芙蓉膏。
這芙蓉膏中加了羊脂油和珍珠粉調製成的,冬日用了不會皴裂。
這麼一番後,小兒女看著乾淨齊整許多,顧希言這才略感欣慰。
一旁孟書薈借著孩子用過的熱水也洗過了,又借著顧希言的妝台略梳理了發絲,依稀可以看出往日的清雅嫻靜來。
她歎了聲,道:“我們風塵仆仆地來,實在不體麵,隻怕讓人看笑話,平白也折損了你的臉麵。”
顧希言:“嫂子說哪裡話呢,你一個人帶著孩子走了這麼遠,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我還能在意那點麵子不成。”
她安撫地笑了笑,道:“嫂子,我讓丫鬟再去廚房取些吃的來,這會兒正是早膳時候,府中正預備過節的春盒,你們正好嘗嘗鮮,我這會兒先去老太太跟前,回稟了老太太,看看怎麼安排。”
孟書薈沉默了一會,才有些小心地道:“希言,我來投奔你,也是想著實在是沒辦法了,我吃些苦頭倒是沒什麼,可還有兩個孩子呢,爹娘如今都不在了,你兄長也回不來了,咱們顧家的指望就是這一雙兒女,無論如何,我得好好養著他們,所以我才想著來你這裡,好歹能幫襯,可如今看這府上,到底是高門大戶……”
她低頭一笑,歎道:“若是實在不行,我就再想彆的法子吧。”
顧希言看著孟書薈眼底的難堪和無奈,心便被揪了一下,又酸又疼。
顯然她也是見識了高門大戶的富貴眼,知道底下人都是看人下菜碟的,因她衣著寒酸,不像是什麼富貴人家的娘子,以至於連進門認親都處處阻礙。
她也從這仆從嬤嬤們的言語中感覺到了,自己這守寡的人,在府中很沒分量,底下人也是輕看的,這種情況下,她覺得自己的投奔是個麻煩了。
這個認知讓顧希言難受得想死。
這是她娘家嫂子,風風雨雨陪著哥哥八年了,也曾教她做針線,教她做點心,溫言軟語,諄諄教誨,更是料理了爹娘喪事,儘孝儘責!
她帶著的一雙兒女是自己哥哥的血脈,如今娘家敗了,他們無處容身了,萬不得已,沿路幾乎乞討,終於在這春寒料峭的淩晨時分趕到了國公府。
他們該是抱著怎麼樣的期盼來的,如今卻遭到這般冷遇,又該是怎麼心灰意冷!
這時,一旁的小靜兒仿佛意思到什麼,她捧著一塊糕,已經不吃了,隻睜著大眼睛,小心地看著。
孩子清澈眼底漂浮著的謹慎和忐忑,再次刺痛她這個當人姑母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