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滿心沮喪,但還是勉力撐起來,擠出笑,對老太太說了幾句自己都聽不懂的客氣話。
老太太看她這樣,其實也有些不忍。
她不太喜歡這個孫媳婦,本就是小官吏人家,才進門半年便克沒了好生生的一個孫子,把她心疼得啊……
如今娘家又犯了事,再讓府裡接納犯事的家眷子女,這成什麼樣呢?
但說到底人心是肉長的,她覺得這個孫媳婦也可憐。
於是她便吩咐身邊的丫鬟玳瑁:“去我床頭前,打開那個螺鈿小匣子,取一包銀錠子來,給你們六奶奶。”
顧希言心裡還怔怔的,她沒明白老太太意思。
老太太和藹地笑著道:“親家嫂子遠道而來,還帶著孩子呢,這銀子拿回去給孩子買果子吃去吧。”
顧希言抿唇,點頭,她明白老太太用一包銀子打發了自己,她便心安理得徹底不管不問了,不過又覺得,有銀子也是極好的,誰家會好好的施舍彆人銀子呢?
當下她低頭,笑著謝過了。
很快玳瑁把顧希言領到了屏風後,將一包用巾帕抱著的銀子遞給顧希言。
顧希言不知道多少,但覺鼓鼓囊囊的,便感激地接過來,又謝過了玳瑁。
玳瑁是老祖宗身邊第一得用的丫鬟,各房自然都敬著的。
玳瑁溫和一笑:“六奶奶客氣了,等會估計起風了,六奶奶穿得薄,早些回去吧。”
顧希言再次謝過,這才揣著那手帕繞過屏風,卻聽外麵自己帶來的小丫鬟萍兒正在廊簷下呢,周圍幾個丫鬟婆子圍著她追問。
“你們奶奶的嫂子到底什麼模樣,聽說破衣爛衫的?”
“我乾娘兒子就在二門外當差,今日下了值回來,就說剛開門嚇了一跳,還以為是叫花兒呢,誰曾想竟是六奶奶的娘家人。”
“六奶奶看著也是一個體麵人,沒想到娘家落魄到這個地步,如今上門,怕不是來打秋風的。”
萍兒到底年紀小,才十二三歲的小丫頭,哪裡知道怎麼應對,隻一味地搖頭:“沒有呢,不是來打秋風的,不是叫花子。”
她這樣的言語,倒是惹得眾人哄笑。
顧希言聽著這些,真是好笑好氣。
這些丫鬟婆子都是老太太屋裡的,晚輩來到老太太房中,貓兒狗兒都得敬著,底下丫鬟仆婦婆子也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如今更是明目張膽地嚼舌根子,連一點體麵都不給。
顧希言血便往臉上湧,她知道自己應該忍住,應該裝沒聽到,可是太氣了。
於是她將那一包銀錠子揣在懷中,之後一掀繡錦棉簾,沒什麼表情地走出去。
那丫鬟婆子冷不丁地全都愣在那裡。
她們縱然背後說了人閒話,但也沒想到就被這麼逮住,再怎麼著,顧希言也是正經少奶奶,是有封誥的,和底下做奴才的不是一碼事。
顧希言便站在台階上,視線淡淡地自她們臉上掃過,那些紅一塊青一塊的麵皮,那略顯尷尬的笑。
這次輪到她們局促了。
顧希言輕笑一聲,收回視線,卻是對萍兒道:“我去屋裡問老太太好,讓你在這裡好生等著,誰讓你閒磕牙嚼舌根子的。”
萍兒年紀小,不懂,低著頭,委屈得要命。
顧希言冷冷地道:“彆以為穿了金戴了銀,真當自己是奶奶是太太了,再是奉承你,麻雀終究成不了金絲燕,狗尾巴草也開不出牡丹花,做太太做奶奶的抬舉你,你才有今日,你卻不知好歹,在這裡說三道四,真是給你臉了!”
萍兒驚慌失措,眼淚都要落下來了。
一旁丫鬟婆子自然知道這是指桑罵槐,但因剛才說了那話卻被人聽了正著,到底理虧,如今縱然臉色難看,也不好說什麼,隻訕訕地站著。
顧希言修長指尖拈著一點裙擺,以一個從容優雅的姿勢走下台階,之後昂首,走也不會地離開。
萍兒抬起袖子擦了擦淚,趕緊追上去跟著。
眾丫鬟婆子見此,臉上越發難看,麵麵相覷間,卻也不好說什麼。
而此時的顧希言走得極好,她腳底下生風,沒幾下就出了垂花門,走到了花苑中。
初春的涼風一吹,她清醒一些了,原本上湧的血氣也漸漸褪去。
她知道自己逞了一時之能,自己得罪人了,一得罪一大片,可是沒辦法,剛才看到她們那樣嚼舌根子,那樣作踐自己,她太生氣了。
但凡她的夫君還活著,但凡她膝下有個兒女,都不至於淪落到這個地步。
可她就是沒什麼依仗,什麼都沒有,如今出了這口惡氣,以後倒是要麵臨更多麻煩和尷尬。
想到這裡,顧希言停下腳步,用手摸了摸自己懷中的銀子,有些鼓囊的,但是顧希言隱約知道,也不會太多。
這時萍兒慌張地跟上來了,小丫鬟跑得匆忙,眼圈都是紅的,委屈又忐忑的樣子。
顧希言便道:“剛才那話,原也不是罵你的,你是趕上了,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彆哭了,等回去家裡,讓你秋桑姐姐給你拿果子吃。”
萍兒愣了下,之後忙點頭,抹著眼淚說:“萍兒知道了,以後再不理她們了。”
顧希言心想這小丫鬟還說小孩子話呢,當下也不理會,繼續往前走,待到走到湖邊,眼看那裡一處亭子,並水草茂盛,倒是一處遮擋。
她吩咐萍兒道:“你且站這裡,看著來往的人,望風。”
萍兒連忙道:“是,我看著。”
顧希言走到亭子旁,借著欄杆亭台的遮掩,從懷中拿出那包銀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