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青梅竹馬
待吃過飯,顧希言先安頓孟書薈和兩個孩子沐浴過,自己則讓人收拾了碗筷,收拾的時候,看到剩下的一些菜蔬,都是底下人挺難吃到的,便喚了秋桑,吩咐道:“這些剩菜,你拿去分了,記得特意留給萍兒一些,她今日跟著我過去壽安堂,可是賣了力。”
其實她是對萍兒有愧,指桑罵槐時,讓她受了委屈。
秋桑倒也沒多問,痛快地道:“行,知道了,這丫頭素來缺心眼,要不是今日忙,缺人,可不敢讓她跟著少奶奶過去呢,她沒惹禍,我心裡都知足了。”
顧希言笑了聲,又讓她請孫嬤嬤來,這孫嬤嬤如今就在這幾處院子幫襯著,倒是很快來了。
顧希言先請了孫嬤嬤坐下,讓她喝茶,孫嬤嬤道:“在奶奶跟前,我哪敢坐,你有什麼吩咐儘管說就是了。”
顧希言執意請她坐,她才挨著半邊椅子坐下了。
顧希言先謝了她,幫著傳消息,好歹見了自己嫂子,她都不敢想,若是沒人知會她一聲,嫂子進不得門,流落街頭,那該是什麼淒慘情景。
孫嬤嬤自然連聲說客氣,顧希言這才進入正題,說是想在外麵租賃一處房子。
她笑著道:“隻他們母子三人住,不必太大了,隻求一處安身之地,彆太貴。”
孫嬤嬤聽著,想了想,道:“少奶奶,你有所不知,今年是大考之年,各省舉子都得進京趕考,這都是要早早租賃住處的,是以如今住處不好找,這賃錢也水漲船高。”
顧希言心裡早有準備:“那也沒法子,總得尋一處來安身。”
她也想過乾脆硬賴在國公府,總不能被趕出去,可一則遭人白眼,不忍讓孩子受這個委屈,二則國公府中耗費也不小,隨便加個菜都要給那廚師管事銀子,還不如自己出去自立門戶呢。
孫嬤嬤:“行,我過去給我家小子說,讓他在外麵留心著,遇到合適的就賃下來。”
顧希言無奈一笑:“儘量快一些吧。”
孫嬤嬤愣了下,意識到什麼,再看顧希言,眼中便有幾分同情:“我老婆子知道了,會催著我家小子幫奶奶尋。”
顧希言再次鄭重謝過孫嬤嬤,臨走前,又硬塞給孫嬤嬤一把銅錢,約莫有三百文的,孫嬤嬤推辭了一番,到底收下。
她將那手帕塞到自己袖子裡,笑道:“奶奶,你放心就是了,我幫你尋覓著,給你找最劃算的。”
送走孫嬤嬤後,便見三太太院中小丫鬟慧兒來送信,說是三太太讓顧希言過去一趟,還說親戚來了,也得見見。
顧希言聽這話,知道來者不善,便讓人打了熱水,洗手換了衣裳。
她在家裡穿得可以隨意一些,但去見三太太,是一定要素淨,要黑白青灰,還要處處檢查過,頭發絲不能亂一點點。
至於孟書薈,衣著也得小心,她便把自己日常穿得月白比甲,並青杭衫兒給孟書薈,並不算太起眼,但好歹過得去。
待都穿戴過後,姑嫂二人才匆忙前去三太太房中。
一到了那裡,便見台階前兩個小丫鬟,一個舉了玉瓷枕,一個舉了白瓷長花瓶,一動不動的。
門前侍奉著的幾個丫鬟仆婦更是大氣不敢出。
顧希言一看便知道,那兩個丫鬟做錯了什麼,三太太正立規矩,她就是攤上這麼一嚴厲刻薄的婆母。
孟書薈見此光景,心中已猜著七八分,臉上便有些訕訕的,頗不自在。
按理說她是親戚,親戚上門,該有的禮數總得有,如今自己家業凋零,不求禮數,但這般撞見丫鬟受責罰的場麵,終究是臉上無光,心裡不是滋味。
不過她看顧希言神情自然,並無不妥的樣子,便明白,她早習慣了的。
想來自己這小姑子自出嫁後,隻一味地報喜不報憂,其實在這高門大戶,日子煎熬得厲害。
這時,便有常春媳婦來了,這常春家的是三太太陪房,如今幫著料理三房諸事,見了後便笑著和孟書薈打了招呼,一口一個親家奶奶,又把她往東邊廊房請,說是三太太和六奶奶有話說。
這雖不太符合禮數,不過顧希言還是給孟書薈一個眼色,孟書薈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這大家族的規矩,隻好聽著,由常春媳婦陪著去東廊房喝茶。
顧希言自己挑起厚實的青緞帷簾,低頭進去了,一進去便看到一木雕六屏的紅木屏風,屏風旁擺著一溜兒交椅,都鋪了半舊的青緞子坐褥,一旁放著偌大一熏籠,上麵放了幾個龍涎香餅,正散發著淡淡的暖香。
顧希言不敢往前走,站定了,恭敬地給三太太請安。
過了好一會,裡麵才傳來幾聲咳,之後長歎了聲:“我當是誰,原來是我那好兒媳婦,你還知道給你婆婆請安?”
顧希言並不言語,隻抬頭看一旁桌上有茶,走過去倒了一盞。
她知道三太太要教訓,她就得聽著,若是辯駁,或者一味承認錯誤,隻會惹得三太太越發惱恨。
她捧著那茶,走到屏風後,雙手恭敬地奉給三太太:“太太,喝茶。”
三太太氣恨,抬手一揮,那茶盞頓時跌落地上,地上鋪著厚實的地衣,茶杯沒碎,但茶水潑了一地,連帶著顧希言臉上裙擺上都是。
不過顧希言依然神情不變,一臉的溫柔恭順。
三太太看她這樣子,隻氣得渾身發顫,指著她罵道:“可是專程來氣死我的不成?我造了什麼孽,怎麼攤上你這樣一個喪門星?你怎麼不替我們承淵去死,如今竟還有臉去求老太太?你那娘家嫂子也是個不祥的,走到哪處便帶衰哪處。你倒是越發長進了,跑到壽安堂撒野,驚擾老太太的清靜,如今闔府上下都知道你出息了,寡婦會打罵丫鬟了,可真真是給我們家長臉了!”
顧希言:“太太,任憑你怎麼罵,反正這裡但凡有我的住處,那我就要安置好嫂子,若是實在看不慣,我乾脆卷起鋪蓋,去承淵墳頭住,好歹給他看墳,就這麼陪著他。”
說完,她彎下腰,撿起地上的茶盞,放在案上。
隨著一聲瓷和木觸碰的脆響,她喚著丫鬟進來收拾。
其實外麵早聽到動靜了,隻是不敢作聲,如今聽得,趕緊推門要進來。
三太太聽了這話,隻覺一股濁氣直衝頂門,順手抓起手邊金線蟒引枕,朝著顧希言狠狠擲去,口中罵道:“好個張狂沒王法的小蹄子!可是存心不讓我承淵在底下安生!我早該知道,似你這等輕狂樣兒,哪裡是肯安分守著的!”
她這麼一罵,外麵又嚇得不輕,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
顧希言輕歎了聲,很沒辦法地道:“太太,你罵我幾句沒什麼,可彆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說著體貼地取來一旁緞褥,就要為三太太蓋住腿,卻被三太太硬生生推開了。
顧希言一個趔趄,險些跌倒。
她有些狼狽地扶住案桌,笑了笑,道:“太太,既然你老人家不待見媳婦,那媳婦便先退下了,至於媳婦娘家嫂子那裡,估計太太也不樂意見,這原也沒什麼,對外麵咱就說見過了,彼此臉上都有光,至於以後,我留她在這裡住兩日,找到落腳處,她就離開,也不至於沾了家裡多少便宜,太太倒是不必在那裡抓心撓肺地難受。”
說完,她低頭往外走,挑起緞簾,一低頭出去,便見所有目光全都聚在她身上。
此時的她,鬢發略顯淩亂,臉上殘留著水痕,裙擺也被灑上了水,再加上剛才裡麵傳出來的嘶啞痛罵聲,眾多丫鬟仆婦自然能猜到發生了什麼。
顧希言可以感覺到,眾人目光各異,有憐憫同情,也有幸災樂禍,更有看熱鬨不嫌事大的。
她對此並不在意,她就是要把自己的狼狽給眾人看。
身為國公府的寡婦,該守的她守了,該孝敬的她孝敬了,如果一切還是不儘如人意,那怪不得她。
她徑自過去東邊廊房,孟書薈正在那裡坐立難安呢,見她進來,又是這等狼狽模樣,唬得忙迎上來,一把握住她的手道:“這是怎麼了?出什麼事了?你臉上怎麼都濕了?”
說著,取出袖中絹帕為顧希言擦拭臉上。
原本顧希言麵上薄薄敷了一層粉,此時被茶水浸透,粉痕與水跡交錯,更顯淒涼。
孟書薈幾乎落下淚來:“這是怎麼了,是哪個,竟沒王法了嗎?”
一旁常春家的見了這情景,忙上前道:“什麼王法不王法的,瞧親家奶奶說的這話,當人家媳婦的,伺候在婆母跟前,便是立個規矩怎麼了?”
孟書薈聽這個,又痛又氣,手指都在顫抖。
她進門時,顧希言還是個丁點大小姑娘,長嫂如母,她對顧希言一直格外疼愛親近,會一塊兒做女紅針線,一塊兒說笑玩耍的。
待到顧希言嫁了,下意識覺得她嫁入高門,要過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