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看著,沛白評判道:“這個樣式很好看,放在幾年前是真真好,隻是如今不太流行了。”
她這麼隨口一說,可真是一下子道破顧希言的窘迫。
府中一年四季都會裁剪以上,也會發新料子,顧希言自然也做,但都是中規中矩的,有時候自己給自己節省了,反正穿不著。
她如今這衣裙確實是兩年前的,湊合穿罷了,早不時興了。
迎彤馬上掃了一眼沛白,沛白連忙收了笑,也就不提了。
旁邊秋桑聽著這話,自然很不樂意,其實她和這兩個丫鬟身份是一樣的,都是一等丫鬟,但是跟的主子不同,自然就天差地彆,這也是時運不濟。
平時她委屈一些也就罷了,可自家奶奶是正經的少奶奶,那沛白竟然在少奶奶麵前這麼說,這不就是顯擺嗎?
對此顧希言並不在意,和兩個丫鬟說了幾句話後,才告彆。
之後等走遠了,秋桑冷笑一聲:“牛鼻子插大蔥,還真會裝相,便真叫三爺收在房裡,也不過是個姨娘罷了。任她如何,名分上終究越不過一個‘妾’字去,難道還癡心妄想做起三少奶奶不成?一個房裡人,倒真把自己當成正經主子了,好不曉事!”
她是有些心氣的,早存了心思,定要掙個明媒正娶的正頭夫妻,方才不枉此生。
顧希言輕歎了一聲:“若是以往,我何嘗願意到彆人跟前湊,可沒辦法,這不是要低頭求人嗎?少不得忍著了,等辦完這一樁,誰還搭理她,咱們躲咱們房裡就是了。”
秋桑卻側首,對著顧希言打量了一番:“少奶奶,要我說,奶奶確實是時運不濟了,其實奶奶你生得這麼美,比那迎彤不好看多了嗎?你也不用什麼脂粉,這肌膚這身段怎麼不比她強,若是論才情,隨手描上幾筆,也足夠把她比到泥地裡去!如今反倒教她這般張揚,真真叫人咽不下這口氣。”
顧希言瞥了秋桑一眼,她一臉憤憤不平:“你可閉嘴吧,再這麼口沒遮攔,仔細我明兒就把你打發出去,配了小子!”
秋桑趕緊央道:“好奶奶,我也是見不得她輕狂模樣,心裡頭替你抱屈罷了,你可千萬彆動氣。””
顧希言這才收了氣,歎了一聲:“說這些又有什麼用,這輩子……橫豎隻能認命了。”
她的男人早早沒了,她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她早想過八百遍。
若她當初嫁個普通人家,還可以想著往前走一步,再找一個人家也不是不行,可這是國公府啊!
國公府裡萬萬沒有這種這樣的事,她就隻能在這裡守著。
其實國公府未必待見她,比如她家婆母看她心煩得很,老太太看到她便想起她孫子,老太太也難過,而她也未必願意這麼熬著守著,所謂相看兩相厭就是這樣了。
可又能如何,這世道,這名聲,這規矩,彼此也隻能這麼將就著了。
每每這時候,顧希言隻能想想那五兩銀子的月例,稍作慰藉。
誰知道正說著間,突然便見前方竹林中立著一個人影,那人影頗為挺拔,冷冷淡淡的,似乎正朝這邊看過來。
顧希言不敢置信,瞪大眼睛,認出這是陸承濂。
竟是他!
顧希言頓時心慌了,拚命想著,剛剛自己和秋桑說了什麼話,可有什麼落人口實的?
她實在不知道對方聽到多少,此時窘迫得很,但又少不得低垂著頭,上前拜了一拜。
陸承濂麵無波瀾,隻靜默地望著顧希言。
顧希言愣愣的。
陸承濂微挑眉梢。
顧希言猛地領悟過來,想起正事,連忙自袖中拿出那張銀票,塞給秋桑。
之後她才略拜了拜,對著陸承濂笑道:“三爺,我是婦道人家,並不懂外麵的規矩,事情托你打聽著,這人情往來總應該吃個酒喝個茶,或者賞給底下人一個跑腿錢,我手頭拮據,見識又淺,也不知該備多少才不失禮數。”
她這話說得周全,把姿態放得也低。
秋桑開始也是嚇傻了,待被塞了那銀票,總算反應過來,此時聽這話,雙手捧了銀票,恭敬地奉給陸承濂。
陸承濂眼神淡淡的,並不接,也不看秋桑。
顧希言隻得又笑道:“些許銀子,你彆嫌棄,權當給底下人討杯茶吃吧。”
陸承濂沉默地注視著顧希言,入春了,雖有些倒春寒,不過厚實的大氅也都換下來了,府中姑娘太太們大多換了新鮮的春裝。
她身上這件看著也算體麵,不過袖口略磨了一些,看得出已經幾年了,不是新做的。
指尖那裡略染上綠汁,身上帶著些許新柳的氣息。
陸承濂收回目光,神情疏淡:“銀子就算了,你自己留著花用吧,外麵人情往來的事,有時候也不必非要用銀子。”
顧希言神情頓了頓,疑惑地看著陸承濂。
陸承濂看到她的眼睛亮閃閃的,有些困惑的樣子。
透著一股天真。
陸承濂輕描淡寫地道:“況且若真要打點,一百兩銀子算什麼,扔出去,隻怕連個水花兒也濺不起。”
顧希言臉便慢慢紅了。
她沒想到陸承濂這麼直白地和自己說這種話,簡直是當場揭穿人的傷疤。
她是沒什麼銀子卻還想辦事,這不是求到他頭上了嗎?
結果他這麼說。
然而陸承濂並沒有絲毫愧疚或者婉轉的意思,繼續道:“你也許不懂外麵的事,但是你應該明白,人情是最貴重的,也是最不好還的,是不是?”
顧希言看著他,腦中一片空白。
她能說什麼嗎?
陸承濂深深地看了一眼顧希言,之後便轉身離開了。
顧希言怔怔地站在那裡,她看著遠處的花,看著遠處的樹,看著天空飛過的鳥,周圍一切都是鮮活的,可她卻渾身虛軟。
她完全不知道這個人和自己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但是他臨走前那個眼神,那句話中的意味,實在是讓人不得不多想了。
人情,怎麼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