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院外牆衙差因胡大海那精準而凶狠的一箭暫時陷入混亂的間隙,柳鶯兒如同靈巧的山貓般從樹上悄無聲息地躍下,顧不上擦拭額角混著煙灰的汗水。
“快!跟我來!”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急促,“我家柴房裡有條密道,直通外麵!那是我父親早年走鏢時,為防仇家,悄悄挖掘的逃生之路!”
絕處逢生!這四個字如同強心劑,瞬間注入了陳慕之、胡大海、管二和韓十二幾近枯竭的心田,希望的光芒在他們眼中重新燃起。
四人不敢有絲毫耽擱,立刻跟著柳鶯兒,彎著腰,借著院內斷牆殘垣的掩護,迅速衝向角落那間低矮的柴房。
柴房內堆滿了乾燥的柴薪,彌漫著一股鬆木和塵土的氣息。柳鶯兒輕車熟路地繞過幾個柴垛,來到最裡側角落。
她蹲下身,雙手扣住一塊邊緣看似與地麵無異的石板,用力一掀——一塊厚重的石板應聲而起,露出了一個向下延伸的洞口。
打開石板的瞬間,一股混合著泥土腥味和陳年黴腐氣息的陰冷氣流,從洞口湧出,激得幾人都是微微一顫。
“快下去!胡大哥打頭!”柳鶯兒語速極快,不容反駁。
胡大海二話不說,用那把卷了刃的短刀撥開那些幾乎蓋住洞口的蛛絲,率先鑽了進去,用他魁梧的身軀在前探路。陳慕之深吸一口氣,緊隨其後。管二推了韓十二一把,兩人也依次魚貫而入。
柳鶯兒最後一個,她正欲跟上,卻忽然停住腳步,轉回頭,目光掃過那滿屋的乾柴,又望向窗外映天的火光和隱約傳來的撞門聲、叫罵聲。一個決絕的念頭閃過她的腦海。
她迅速從懷中掏出火折子,猛地吹亮,毫不猶豫地將其扔向靠近房門的那堆最為乾燥的柴草!
火苗遇到極易燃燒的柴草,如同饑餓的野獸遇到了鮮血,瞬間“轟”地一下竄起,貪婪地舔舐著周圍的柴垛,柴垛中裹滿鬆脂的乾鬆木柴率先將火焰迅速擴散!
北風呼呼從大開的柴房門灌進來,風助火勢,火舌瘋狂翻卷,眨眼間便引燃了大半個柴房!灼熱的氣浪,逼得柳鶯兒呼吸都為之一窒!
“鶯兒!快!”地道口傳來胡大海壓抑著焦急的低吼。
柳鶯兒不再猶豫,猛地轉身,靈巧地鑽入地道。
在她身影消失的刹那,身後的胡大海怒吼一聲,雙臂肌肉虯結,奮力拉扯內側一個隱藏的鐵環。
“嘎吱——”沉重的石板在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中,緩緩回歸原位,將外麵那片毀滅性的烈焰與喧囂死死隔絕。
就在石板合攏的最後一瞬,熾熱的火光和濃煙已然從柴房向外噴湧。在北風的鼓動下,火焰如同憤怒的巨獸,頃刻間便將整個木結構的院子吞噬!
烈焰衝天而起,滾滾濃煙猶如黑龍,直撲夜空。灼熱的氣浪,逼得院外的追兵連連後退,驚呼慘叫,根本無法靠近!
“瘋了!他們……他們竟真的自焚了!”孫師爺捂著手臂上被箭矢所傷的地方,望著眼前的衝天大火,失聲驚叫,臉上血色儘褪,充滿了難以置信和驚恐,“快!快救火!抓人!彆讓他們燒死了!尤其是那陳慕之,必須抓活的!活的!”
他氣急敗壞,幾近癲狂。他萬萬沒想到陳慕之這夥人竟然如此剛烈,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若陳慕之真的死了,那價值連城的肥皂、甘油和玉潤霜配方就此化為灰燼,州尹大人絕對會扒了他的皮!
然而火勢極大,烈焰熊熊,劈啪作響,灼熱的氣浪讓人無法靠近半步,濃煙更是嗆得人睜不開眼,涕淚橫流。
衙役們徒勞地從遠處潑來幾盆水,那點水量對於這場狂暴的大火而言,連杯水車薪都算不上,瞬間便化為蒸汽。他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座小院在煉獄火海中梁柱坍塌,瓦礫崩飛。
……
黑暗!
徹底的黑暗!
潮濕冰冷的土腥氣混合著身上血腥味和汗味,令人作嘔。地道狹窄逼仄,僅容一人彎腰前行,五人在黑暗中艱難地摸索爬行著。
身後地麵上隱約傳來的喧嘩聲、烈火燃燒的劈啪爆裂聲和房屋土牆倒塌的悶響,並未因石板的隔絕而完全消失,如同地獄傳來的催命符,刺激著每個人的神經。
他們不敢停歇,也沒有人說話,唯有粗重的呼吸聲和身體摩擦土壁的窸窣聲,在死寂的黑暗中回蕩。求生的本能驅使著他們,跟著最前麵胡大海,向著未知的前方拚命爬去。
爬行了約莫兩炷香的時間後,地道終於開始變得略微寬敞了一些,腳下的坡度也悄然發生了變化,從平行甚至微微向下,變成了明顯的向上延伸。
最前麵的胡大海停了下來,壓低聲音道:“鶯兒,前麵好像到頭了,是堵死的石壁,該怎麼走?”
柳鶯兒在黑暗中憑借記憶擠上前來,低聲道:“胡大哥,摸一下左方角落,應該有一塊可以活動的石頭,形狀比旁邊的要圓潤些。”
胡大海依言伸手在冰冷粗糙的石壁上摸索,指尖很快觸到了一塊與其他石頭質感迥異的石塊。他心中一定,氣沉丹田,低喝一聲,用肩膀抵住那石塊,奮力向前一推!那塊石頭向外稍稍移動,一絲微弱的新鮮空氣滲了進來。
胡大海小心地將石塊移開一條可以側身過人的縫隙,警惕地向外窺探了一陣,才低聲道:“外麵很安靜,安全,出來!”
五人重見天日,貪婪地呼吸著冰冷而清新的空氣,仿佛重獲新生。借著昏暗朦朧的月光,他們發現這地道的出口,竟巧妙地隱藏在一座幾十見方、怪石嶙峋的假山內部!
“這裡是……我家以前的鏢局後院!”柳鶯兒壓低聲音,語氣中帶著一絲複雜的情感。她父親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
原來柳鶯兒的父親當年心思綞密,竟將出口巧妙地隱藏在了鏢局的假山石內。後來家道中落,無奈將鏢局變賣給了一位開雜貨店的老板作為堆場,幸好這裡的整體格局並未有大改動。
陳慕之心想:看來這老鏢師也是個有故事的人,這條密道恐怕不隻是防仇家那麼簡單。
鶯兒打小在這裡長大,對其間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她仔細傾聽片刻,確認堆場無人看守後,才打了個手勢,領著四人如同幽靈般躡手躡腳地繞過假山,避開幾處可能發出聲響的廢棄物,迅速來到後院牆角。
“從這兒翻出去,就是背街的小巷,偏僻得很,平時很少有人走。”柳鶯兒指著那堵不算太高的土坯牆說道。
胡大海點了點頭,後退兩步,用牙咬住那把卷了刃的短刀,一個助跑,腳在牆麵上借力一蹬,粗壯的“麒麟臂”便輕鬆攀住了牆頭。他警惕地再次確認牆外安全後,反身探出手,依次將陳慕之、柳鶯兒、管二和韓十二迅速而穩妥地拉上了牆頭,幫助眾人翻越過去。
雙腳再次踏在堅實的街道上,眾人卻不敢有絲毫鬆懈。他們身上或多或少都帶著傷,衣衫襤褸,滿身煙灰血汙,形容狼狽至極。深更半夜,這樣一群人在街上行走,極易引來巡夜兵丁的盤查。
五人強忍著疲憊和傷痛,借助街巷陰影的掩護向城北小院潛行。一路上,他們如同驚弓之鳥,任何一點細微的風吹草動——也許是野貓竄過,也許是枯葉落地——都讓他們的心臟驟然縮緊,幾乎要跳出胸腔。
幸運的是,或許是因為州尹的人馬大多被調往城南救火和圍捕,城北的巡邏似乎稀疏了許多。
大約一個時辰後,他們終於抵達了那座位於城北偏僻角落、毫不起眼的避難小院。
陳慕之按照事先約定好的節奏,輕輕地在木門上叩響了暗號。“篤,篤篤,篤……”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門內立刻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隨即門被拉開一條縫,胡大嫂那張寫滿了焦慮與期盼的臉龐露了出來。
看到門外狼狽不堪的五人,她先是倒吸一口涼氣,隨即趕緊讓開身子:“快!快進來!老天爺,佛祖保佑!你們可算來了!我們都快急死了!”
五人如同遊魚般迅速閃身進入院內,胡大嫂立刻回身,用最快的速度將門閂死死插上,還不放心地又加了一根粗大的頂門杠。
小小的院落裡,柳鶯兒的母親、幾位提前轉移過來的老師傅及其家眷都聚在堂屋裡,無人入睡,個個麵帶驚恐和揮之不去的憂慮。
此刻見到陳慕之等人雖然模樣淒慘,人人帶傷,但總算都活著回來了,眾人一直懸著的心這才猛地落回了實處,紛紛湧上前來,七手八腳地攙扶的攙扶,遞水的遞水,小小的院落裡充滿了劫後餘生的慶幸與低聲的啜泣。
胡大海接過一碗溫水,咕咚咕咚仰頭灌下,如同飲下瓊漿玉液。
他用力抹了把嘴,將空碗往地上一頓,眼中射出仇恨的光芒,恨聲道:“娘的!完顏璋那狗官,是真他娘的要趕儘殺絕!要不是鶯兒丫頭機警,還有她爹留下的這條保命密道,俺們幾個此刻早就成了衙門大牢裡的冤魂,或者那火場裡的焦炭了!”
眾人驚魂稍定,處理完傷口,更換了乾淨衣衫,這才感覺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
胡大海一屁股癱坐在冰冷的石階上,大口喘著粗氣,柳鶯兒也累得幾乎虛脫,靠牆坐下,臉色蒼白。
陳慕之靠著牆壁,環視著這擠滿了老弱婦孺的簡陋小院,心中五味雜陳,柳鶯兒點的這把火……應該讓大家暫時安全了吧!
……
極度的疲憊如潮水般湧來,陳慕之合上沉重的眼皮,意識漸漸模糊。
恍惚間,他仿佛聽到一陣清脆而帶有節律的掌聲,眼前驟然亮起一片刺眼的白光。
他費力地睜開眼,驚愕地發現自己竟躺在一張潔白柔軟的床上,身體也恢複成了原來任奕塵的身體。
周圍圍著一大群熟悉而又陌生的人——頭發亂糟糟、戴著厚重眼鏡的張博士,頂著一頭醒目綠毛的技術員,還有好些穿著白大褂、麵容嚴肅的科研人員。
“任奕塵!太好了!腦波信號終於穩定了!我們把你接回來了!”張博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臉上帶著難以掩飾的欣慰與激動笑容,快步走到床邊。
“哥哥!你終於醒了!你沒事吧?”一個熟悉而清脆的聲音響起,妹妹任小芸竟然從研究人員身後跑了出來,撲到床邊,緊緊握住他的手。
她的臉色是健康的紅潤,眼神明亮清澈,充滿了活力,完全不是記憶中那副被病痛折磨得蒼白虛弱的模樣。
“小芸?你……你的病好了?”任奕塵(或者說,陳慕之的意識)難以置信地問道,聲音因長久的“沉睡”而乾澀沙啞。
“好了!全好了!是你做測試賺的醫藥費,讓我及時做了手術!醫生說恢複得特彆好!”妹妹眼中含淚,卻是喜悅的淚水。
這時,又一個熟悉的身影走近床邊,淚眼婆娑,臉上寫滿了後怕與柔情:“奕塵……你終於醒了……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
正是他曾經的女友,薑月。
“月月?你……你不是……嫁人了嗎?”任奕塵更加困惑,記憶出現了嚴重的混亂。
“沒有啦!”薑月破涕為笑,帶著一絲嬌嗔,“人家就是故意氣你一下,看你緊不緊張我嘛!你怎麼還當真了!這麼危險的測試,你也不跟我商量一下,都快把人家嚇死了……”說著,說著,眼淚又像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下來。
“身體還有哪裡不舒服嗎?”一旁的張博士適時地俯下身,用專業的口吻關切地問道。
“冷……我感覺很冷……”任奕塵蜷縮了一下身體,那種刺骨的寒意如此真實。
“哦,可能是病房的空調開得太大了。”張博士恍然,抬頭指了一下天花板上的中央空調出風口,對綠毛吩咐道,“綠毛,去把空調溫度調高一點。”
任奕塵順著張博士的手指看去,那白色的空調出風口正呼呼地吹著冷氣。
然而,詭異的事情發生了——那出風口開始扭曲、變形,逐漸旋轉成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暗漩渦!漩渦越旋越大,產生一股無法抗拒的恐怖吸力,將張博士、綠毛、妹妹、薑月,以及房間裡所有的人、甚至光線都瘋狂地吸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