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的是宋知府早在得知孟縣令竟然擅自接收流民、開倉放糧後就氣急敗壞地寫了一本折子送往京城,狠狠地參了孟縣令一本。
他本是臨安城知府,孟縣令的直屬上司,孟縣令沒征得他的同意做這件事,出了問題問責下來,他這個當長官的也要承擔責任的,所以他先參孟縣令一本,一是為了推卸責任,二是為了顯示自己公正無私好讓懲罰不要落到自己頭上,對於這個惹事的縣令,他巴不得他馬上死了好把這件事一筆勾銷呢,又怎會允許府城的大夫去把孟縣令治好?
所以他是不會見孟家人的,即使孟觀棋跪死在他府門口,他日追究起來,他還可以以一句下人不懂事無人通報為由把責任推得乾乾淨淨,再說了,派了下人暗中授意醫館大夫不許醫治孟縣令,孟家人又沒有證據,他家敢亂講話,他不介意以“汙蔑朝廷命官”為由重重處罰他一通,孟縣令死後,孟家就隻剩下了這一個兒子,而且還有功名在身,他們敢以卵擊石嗎?
所以宋知府為難起孟縣令來根本就是動動手指頭的事,也根本不怕孟家人的反擊,折子送出去後他就當甩掉了燙手山芋,不再踩一腳就算了,是絕對不可能再幫他的。
黎笑笑見阿生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吃力地提著桶回去,伸手就接了過來:“我來吧。”
阿生鬆了一口氣,羨慕地看著黎笑笑兩手各拎一隻桶還健步如飛,什麼時候他也能有這麼大的力氣呀?
進了西廂房,黎笑笑把水放進淨房裡,偷偷看了一眼坐在桌前一動不動的少年,渾身都散發著陰鬱的氣息。
十三四歲的少年正是長個子的時候,這位大公子看著比她剛見到他的時候瘦了好多,穿在身上的衣服都空蕩蕩的。
孟觀棋正在閉目養神。
連續三天的奔波勞碌外加憂心忡忡,好容易到了臨安府城還處處碰壁受辱,受辱也就罷了,最打擊他的還是就算他把膝蓋跪爛了,卻還是沒能給父親請到良醫。
他放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緊緊捏在了一起,指節泛起青白。
這半年來家裡突遭變故,打擊一個接著一個應接不暇,讓他幾乎沒有反應的時間。
因為父親是庶子,個性溫和不爭不搶,內院隻有一妻一妾兒女一雙,深宅大院裡的勾心鬥角基本與他無關,所以孟觀棋幾乎是在和風細雨的氛圍下長大的,府裡各位嫡出叔伯個個有出息,他聽從父親的建議,在學業上從不爭先,在一堆堂兄堂弟中屬於中間水平,所以當家作主的祖父祖母不太把他們這一房的人看在眼裡,但因為父親在朝中當了個不大不小的官,也沒怎麼為難,隻是忽略而已,作為孫輩的他,就連請安也是每月的初一十五逢年過節見一見長輩罷了,平日裡隻管安安靜靜過自己的小日子。
六歲上學堂,十三歲中秀才,既不缺吃少穿,也無明爭暗搶,養成了孟觀棋相對單純的個性,沒想到父親一朝獲罪,祖父及各位嫡出叔伯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他們這一房逐出,直到坐上父親赴任的馬車,他也還沒有緩過神來。
他作為孫子尚且如此,首當其衝的父母可想而知遭受了多大的打擊,到了這個窮僻的縣衙,一路淒風苦雨卻並未停歇,父親病重,竟然淪落到請一個府城的大夫都求而不得之境地。
欺人太甚!
若他還在京城孟府——
他猛地收回了這個想法,因為已經毫無意義。
那麼絕情地在這個時候把他們驅逐出家族,京城孟府已經跟他家劃清界限毫無關係了,在這裡,他隻能靠父親,靠自己。
但他卻不得不承認,官大一級壓死人,沒了孟府這個大靠山,一個小小的知府的一句話也可以致他爹於死地。
功名,權力,他從未有一刻覺得這兩樣東西是這麼的重要。
他家如今的處境可謂是四麵楚歌,有過節的人在朝中安坐,而他爹則從掌握實權的吏部主事發落到這個窮僻的小縣,已經預示著這是他仕途終點了,如果沒有卓絕的政績,他這輩子幾乎沒有了起複的可能。
孟觀棋能想到的唯一解決此事的辦法,就是他金榜提名、入朝為官。
隻有他也擠進了朝堂之內,才有可能讓這個即將傾覆的家回到原來的位置。
自來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求人不如求己,隻有自己真正強大了,才有可能擁有話語權,才能讓這些眼高於頂的“上官”們不能隨意踐踏他的尊嚴!
他睜開了眼睛,眼裡閃過一絲決然,放在身側的手再次握緊了。
正沉思中,突然看見一個丫頭提著桶從臥室裡出來,他一愣:“你,你在這裡乾什麼?”
自從來了泌陽縣,他屋裡的丫頭全都打發出去了,隻剩下小廝。
黎笑笑提了一下手裡的桶:“水好了,可以洗澡了。”
孟觀棋認出她是黎笑笑,皺眉道:“怎麼是你來提水?阿生呢?”
黎笑笑道:“阿生拎不動這麼重的水,我幫他拿過來了。”這是木桶,還是濕的,不裝水就有近十斤一隻,裝了水得有三四十斤,阿生才十一歲,怎麼可能拎得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