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封來自《故事會》的信,隨後登在新一期的《故事會》上,風波告一段落。
深秋的風從杭州灣吹來,帶著鹹澀的涼意,把海鹽縣夏日那黏糊糊的悶熱一掃而空。
天高雲淡,正是出遊的好時節。
餘樺、司齊,還有非要跟著去“沾沾文氣”的陸浙生。
“這次去南北湖采風,機會難得!”司向東雙手背在身後,官腔裡難得透出點殷切,“餘樺是帶著任務的,要搜集素材。司齊,你也多看看,彆整天窩在屋裡閉門造車!浙生,你跟著,也找找演戲的靈感。”
他話是對著三個人說,目光卻更多落在餘樺身上。
這小子,悶聲不響,卻總能在關鍵時刻給他長臉。
相比之下,自家那個侄子……
司向東眼角瞥見司齊那副“出來放風”般的輕鬆樣兒,心裡就忍不住歎了口氣。
“放心吧館長,保證完成任務!”陸浙生因職業優勢,嗓門極亮,把胸脯拍得砰砰響。
他練功服外套了件舊軍裝,精神頭十足。
餘樺還是那身洗得發白的舊汗衫,瘦高的個子顯得有點單薄,隻淡淡點了點頭,眼神卻已飄向了遠處。
司齊則揣著個小本子,一副既來之則安之的模樣。
三輛二八大杠,叮叮當當地上了路。
餘樺馱著簡單的行李,陸浙生車後架著乾糧和水壺,司齊的後座上架著三隻折疊凳,還有幾本書,倒也輕鬆。
騎出縣城,踏上鄉間土路,景象便豁然開朗。
稻田已收割完畢,留下齊刷刷的稻茬,像給大地鋪了張黃褐色的毯子。
遠處,南北湖的山色在秋陽下顯出深淺不一的層次,雲岫庵的飛簷隱約可見。
“這地兒真不賴!”陸浙生深吸一口氣,“比整天聞文化館的黴味兒強多了!”
司齊也覺心胸一闊。
穿越以來,不是困在文化館的小樓,就是憋在悶熱的宿舍,這廣闊的天地讓他精神一振。
餘樺的嘴角微抿,目光沉靜地掃過田野、村落和遠山,像是在無聲地吞咽著這一切,留待日後反芻。
到了南北湖畔,找當地老鄉借宿落腳,放下行李,三人便沿著湖堤漫步。
湖麵如鏡,倒映著鷹窠頂的翠色,幾艘小漁船靜靜泊在水灣裡。
陸浙生興奮地指著湖心小島,“瞧見沒?那像不像唱戲的舞台?要是能在上頭演一出《白蛇傳》,絕了!”
餘樺沒接話,走到一處廢棄的老碼頭邊,蹲下身,手指拂過石縫裡枯黃的雜草,眼神專注,不知在想什麼。
司齊則掏出小本子,記下“湖風帶腥,蘆葦枯黃,老碼頭木樁腐爛,有白鷺單腳獨立”。
晚上,借宿的老鄉家點了煤油燈,火光搖曳。
三人圍坐喝著滾燙的土茶,聽主人家講古早的傳說——“這湖底沉著條龍,早年間發大水,還能聽見龍吟哩!”
陸浙生聽得兩眼放光,直嚷嚷要編進館裡的新戲裡。
餘樺默默聽著,偶爾問一句細節,眼神在昏暗中亮得驚人。
司齊則一邊記“龍吟”的梗,腦海中不由浮現了一句古詩詞,“九霄龍吟驚天變,風雲際會淺水遊”,一邊琢磨這傳說能不能化用到哪個故事裡,思緒化馬,信馬由韁。
采風第三天下午,三人正爬上鷹窠頂,氣喘籲籲地俯瞰湖海全景,山下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自行車鈴聲,夾雜著呼喊聲。
“餘樺!餘樺同誌在不在上麵?”是文化館通訊員小王的聲音,帶著十萬火急的腔調。
三人對視一眼,心下詫異。
趕緊下山,隻見小王滿頭大汗,扶著車把直喘粗氣:“快!餘樺,館長讓你立刻回去!你投稿的那篇《星星》,燕京來信了!《燕京文學》編輯部的!讓你去燕京改稿!”
“《燕京文學》?”陸浙生先驚呼出來,眼睛瞪得溜圓,“燕京的大刊物啊!餘樺,你小子行啊!”
餘樺愣在原地,臉上慣常的平靜被瞬間擊碎,掠過一絲難以置信的恍惚。
隨即,眼底像有火苗“噗”地燃了起來,臉頰也泛起微紅。
他接過小王遞過來的牛皮紙信封,手指有些發顫地摩挲著上麵的地址。
司齊心裡也是“咯噔”一下。
《燕京文學》!
這名字如雷貫耳,那是真正通往全國文壇的中心舞台。
他看著餘樺,文化館的“鳳雛”要發達了?
要成為大作家了?
文化館的臥龍先生怎麼辦?
臥龍還是臥著吧,臥著舒服……
果然還是臥龍先生更適合我啊!
鳳雛就是不夠沉穩,天天想著鳳臨九霄!
“走走走!趕緊回去!”小王催促著。
餘樺回過神來,對司齊和陸浙生露出個歉意的表情:“對不住,掃了大家的興。”
“這說的什麼話!正事要緊!”陸浙生用力拍他肩膀,“天大的好事!我們跟你一起回去!”
來時悠哉遊哉,歸途卻像被鞭子抽著。
四輛車蹬得飛快,司齊在後麵,看著餘樺在前方奮力蹬車的背影,那件舊汗衫被風吹得鼓脹起來,像一麵即將啟航的帆。
餘樺是個有才的,這一去京城定能見到不一樣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