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和《浙師院學報》的評論文章像兩記驚雷,徹底把海鹽縣文化館給“炸”醒了。
如果說之前《故事會》的稿費是“利”,《西湖》的用稿是“名”,來自省級理論刊物的肯定,就是“實打實的學術地位”了。
司齊這個名字,在館裡已經不再是“司館長的侄子”或者“有點小才的臨時工”,而是一個真正需要被正視的“人物”了。
最高興的莫過於司向東。
他拿著那兩本雜誌,翻來覆去看,臉上的皺紋都笑開了花。
他敏銳地意識到,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為司齊的轉正,創造一個無可挑剔的輿論環境。
光有創作成績還不夠,必須要有輿論環境!
幾天後,一則通知貼在了文化館的宣傳欄上:
“關於舉辦‘現代文學敘事技巧探索’專題講座的通知
主講人:司齊(《尋槍記》作者)
內容:結合創作實踐,淺談意識流等現代敘事手法在我國當代文學中的發展與運用
時間:本周五下午兩點
地點:館內小會議室
要求:全體業務人員參加。”
通知一出,館裡頓時議論紛紛。
陸浙生拍著司齊的肩膀,嗓門洪亮:“行啊你!都開上講壇了!這回可真是‘司老師’了!”
李大姐、趙大姐們也笑著打趣:“小司,到時候可得講得明白點,讓我們也開開竅!”
司齊滿臉錯愕,這事他還不知道呢,怎麼就決定了?
也沒有人通知他啊。
他很想找到二叔,問出那句,“二叔,你為何如此浮誇?”
他想了想,最終敲響館長辦公室的門。
“二叔……”
“嗯?”
“司館長,我這半桶水,去講座不是惹人笑話嗎?”
司向東把眼一瞪:“怕什麼?《東海》和學報都肯定你了,這就是最大的底氣!把你寫《尋槍記》時的想法,還有看王蒙那些小說的體會,結合起來講一講就行。重點是營造一個‘館內學術氛圍濃厚,鼓勵青年大膽探索’的局麵!這是政治任務,必須講好!”
司向東心說,二叔為了你操碎了心,你居然還推三阻四,真是爛泥扶不上牆。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司齊隻好硬著頭皮,連夜翻書查資料,結合自己的理解,準備了一份講稿。
周五下午,小會議室裡坐得滿滿當當。
連平時難得露麵的幾位老同誌都來了。
司向東親自坐鎮主持,麵色紅潤,開場白就把調子定得很高:“……文藝要百花齊放,要勇於創新!我們館的司齊同誌,在這方麵做了一次非常有益的嘗試,也得到了上級刊物和評論界的初步認可。今天,就請他來講講心得體會,希望大家暢所欲言,共同探討!”
司齊深吸一口氣,走到講台前。
他儘量拋開雜念,從西方意識流的起源(普魯斯特、喬伊斯、伍爾夫)簡要談起,重點落在了意識流手法在中國當代文學的“本土化”嘗試上。
他講到王蒙的《春之聲》、《夜的眼》如何用內心獨白和感官印象反映改革開放初期人們複雜的心態;他又講到李陀等人的探索;然後,他結合自己寫《尋槍記》的體會,談到為什麼選擇用這種“混亂”的形式來表現馬山的恐慌:
“傳統敘事像一條清晰的河流,而意識流更像人物內心的真實海洋,表麵波濤洶湧,底下暗流湧動。
用這種手法,不是故弄玄虛,而是為了最大限度地逼近人物在特定情境下的心理真實……這種真實,往往是破碎的、跳躍的、非邏輯的,但恰恰是這種‘不完整’,可能更接近我們某些瞬間的內在體驗……”
他講得不算特彆流暢,偶爾還會卡殼,但態度誠懇,結合具體作品和創作實例,倒也讓在座不少人聽得頻頻點頭,覺得確實開闊了眼界。
也對,司齊腦子裡的貨確實挺多的,他這屬於乾貨滿滿的講座,聽講人多少都會有一些收獲。
連一些老同誌也露出思索的表情,似乎對這種新玩意兒有了點模糊的認識。
現場氣氛一度非常和諧。
司向東看在眼裡,喜在心上,覺得這事兒辦得漂亮。
然而,就在司齊講座結束,進入自由提問環節,大家都以為即將圓滿收官時——謝華站了起來。
他手裡,正拿著最新一期的《餘杭日報》文藝副刊。
會議室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司向東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謝華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目光銳利,他先是對司齊點了點頭,語氣看似客氣,卻帶著一股火藥味:“司齊同誌的講座,介紹了不少新知識,辛苦了。”
他話鋒一轉,揚了揚手中的報紙,“不過,正好,我最近也關注了這方麵的討論。這裡有一篇《餘杭日報》上的文章,標題是《文學創新勿忘‘可讀性’——兼談某種敘事實驗的誤區》,我覺得其中一些觀點,很值得我們在探討時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