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沒有抗旨他後悔至今,尤其知道這一年女兒在侯府過得並不好。
等、等、等!昭昭一直告訴他要等!溫柏或許一時相信了女兒自有籌謀。可已經過去這麼久了,他再不明白昭昭是犧牲自己,保全他這個老頭子,那純屬裝傻充愣,不配為父。
溫柏垂眸,視線落在那封壓著鎮紙的奏疏上,喉結動了動,很想說點解釋的話,例如:爹是一時衝動啦。爹拿捏皇帝老登妥妥的啦……
卻隻是在乾澀的喉間溢出一絲歎息。
原本挺直的脊背悄悄垮了些,寬大的官袍顯得越發空蕩。
“昭昭,再沒有比這更適合的機會。蔣震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或許不如爹,但也僅次於爹,今日皇帝痛失的不止是一位忠君愛國的大將軍,還有他的左臂。你說,皇上還能在此時,砍掉右臂嗎?”
昭昭啊,爹知道你想保護爹,可爹更想讓你幸福快樂。
衛錚那臭小子已經來找過爹了,他並非爹想得那般魯莽蠢鈍之輩。爹信他,更信我家昭昭的眼光。
爹能為你們做的,便是無論太後還是貴妃,再也無人能左右帝王判斷。
得說。必須說。太後那致命之過,不說,如何撼動君心?
但凡她們再想打你的主意,皇帝老登也要考慮失去一切後,是否還能舍下你爹這條拿著最鋒利尖刀的右臂!
所以,莫怕。
溫柏眼中滿是慈愛,燭火跳動,依稀能見到點點晶光。
豆大的淚珠從溫令儀努力睜大的眼中滾落,她一點都不想哭。
可……
“昭昭啊!爹錯了,不該沒和你商量就……彆哭彆哭!你看爹給你買了啥?”溫柏連忙起身,想要伸手去擦女兒臉上的淚,又顧及著什麼沒敢觸碰,隻誇張地比劃著:“城南那家凍糕鋪子這麼早就打烊,你爹我也算是擺了一次宰相的款兒,愣是把人叫起來營業!那老東西還說賣完了,他藏得可深了,明明這剛做……”
溫柏登時僵住,閨女撲到他懷裡,險些沒給他撞一跟頭,連忙穩住身體。
那雙手啊,依舊僵著,遲遲不敢安慰閨女。
他也想像女兒小時候那般,哭鼻子的便揉揉她毛茸茸的小腦袋……哎!
“爹,對不起,女兒對不起你。”
溫令儀拽過父親的手搭在自己發心上,如兒時那般撒嬌:“爹你是不是還記仇呢?”
溫令儀並不是一直這樣理解父親的。
那時年紀小不懂事,去花燈會的時候,不知誰喊了她一句‘大奸臣的女兒’。
原本還是人擠人的街道,頓時化作一個包圍圈。
指指點點的人們在外邊,小小的溫令儀在中間,她慌得手足無措,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彼時還沒遇見衛錚,她也沒有夥伴。
匆匆想要逃回家,卻找不到出口。
是陳婉柔,小小的她看起來臟兮兮的,穿著一身粗布衣裳,可在那時的溫令儀看來,小女孩就是仙子下凡。
她拉著她撞開一條出口,還用所有銅板給她買了一盞老板根本不賣給她的花燈……
那晚,廊下的燈籠晃得人眼暈。
小溫令儀攥著袖角,指節泛白,字字都淬了冰:“勾結權貴、殘害忠良、貪贓枉法、欺君誤國!踩著彆人的屍骨做上宰相之位,您睡得著嗎?”
“彆碰我!我不做大奸臣的女兒!”
後來……後來他聽到爹爹在娘親懷裡哭,但心裡彆扭,每次見到爹爹依舊板著臉。
直到娘親病重,溫令儀始終記得那句:“君心自有秤,父恩汝可知?”
娘從來不會對她說這種文縐縐的話,娘甚至曾與這世道任何女子都不同。
娘也說過好多父親不得已而為之的話,可不知為何,這句好像當頭一棒狠狠地敲在溫令儀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