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校門時,天色已徹底暗下去。三月的風夾著乾燥的塵土,貼在臉上像細細的砂紙。
顧朝暄抱著那本《證據法講義》,一路步行到大路口。大院的班車早就沒了,她攔下一輛出租車,報了地址。
司機聽見地名,愣了愣,從後視鏡打量她一眼,沒多問什麼,隻悶頭把車開進北三環的車流裡。
夜幕下的北京城,燈火縱橫,廣告牌一塊挨一塊亮起。可當出租車拐進那條通往軍大院的路時,喧囂像被一道無形的門隔斷了。
鐵灰色的大門立在那裡,崗亭燈光冷白,武警筆直站崗。車子停下,顧朝暄熟練地推開車門,把書攬在臂彎裡,徑直走向門口。
“顧首長家屬?”哨兵認出她,聲音帶著點尊敬。
“嗯。”她點點頭,拿出證件。對方一核對,敬了個禮,迅速放行。
大門一開一合,外頭是車流與人聲,裡頭卻隻剩下沉沉的安靜。
軍大院的夜,總是這樣。
道路筆直,兩邊植著高大的白楊樹,枝椏在冷風裡瑟瑟作響。
路燈一盞盞排開,冷冷地照著灰色的水泥路麵。偶爾有車駛過,車牌都是熟悉的開頭,尾燈一閃即逝,院子便又歸於沉寂。
顧朝暄走得很慢。
腳步聲在空曠裡被放大,仿佛能傳到很遠。她心裡清楚,大院裡的人大多已經習慣這種壓抑的秩序:沒有人喧鬨,沒有人多言,哪怕孩子們,也懂得在外人麵前保持安靜。
她走到自家樓下時,樓裡的燈隻亮著幾盞。熟悉的窗戶暗著,隻有陽台那盞感應小燈在閃。
鑰匙轉開,門鎖“哢噠”一聲。屋裡一片漆黑。
她沒有急著開燈,換鞋的動作極輕。客廳裡空蕩蕩的,牆上的掛鐘指向七點零五分,秒針跳動的聲音在靜夜裡格外清晰。
桌上擺著一個保溫飯盒,旁邊壓著張小紙條,字跡顯然是林姨的:
——朝朝,飯在鍋裡,記得熱著吃。我先回去了。
她垂眼看了看,什麼都沒說,把書放到沙發上,走去廚房。
廚房裡有一股餘溫。電飯煲還在保溫,裡麵是米飯和一碗燉好的排骨湯。湯表麵浮著一層已經半凝的油。
顧朝暄舀了一勺,喝了口,味道並不壞,卻沒有一絲家的溫度。
吃完飯,她走到陽台推開窗。
冷風灌進來,吹得她睫毛發涼。
樓下道路筆直空曠,遠處警衛的腳步聲一板一眼。
她從小在這裡長大。外人眼裡的榮耀與安全感,對她來說,卻是一種無處可逃的束縛。
回到客廳時,桌上的電話忽然亮了一下。是陸崢發來的消息:
——題目看了嗎?第四問彆忘了。
她盯著那行字,心口微微一熱,指尖敲了幾個字:
——知道了,老乾部。
發出去,她靠在沙發上,忍不住笑了一下。笑意很淺,卻把心頭那股寒意驅散了幾分。
可笑容一過,她又沉默下去。屋子太靜,靜得能聽見風刮過窗欞的聲音。
她抱起抱枕,蜷縮在沙發上,忽然覺得困意席卷而來。
……
再次睜眼時,客廳一片昏暗。有人替她蓋上了一條毛毯,台燈開著,昏黃的光打在茶幾上。
她怔了一瞬,走廊裡傳來林姨的腳步聲。
“朝朝,醒了?我剛回來取點東西,看見你睡著了,就沒吵你。”林姨放輕了聲音,“餓不餓?要不要我再給你煮點麵?”
顧朝暄搖頭:“不用了。謝謝林姨。”
林姨看著她,有些心疼,卻也明白這個孩子早早學會了獨立。她歎口氣,把廚房收拾了一下才離開。
屋子再度歸於沉寂。
顧朝暄坐了會兒,拿起那本《證據法講義》,翻到書簽處。筆記工整,邊角壓得很直。她翻開夾在其中的那張小紙條,上麵是陸崢抄的交叉詢問十條,字跡清雋。
她凝視了很久,忽然低聲笑了一下。
……
周六下午的天色,灰白得像一張沒洗乾淨的宣紙。
顧朝暄在家,改完辯題稿,把最後一段話的標點落下,合上電腦時,屋裡隻剩鐘表的“噠噠”聲。
餐桌上擺著個保溫飯盒,是林姨早些時候留下的。
她拆開蓋子,飯和湯都還在,卻已經涼透。她舀了一口,淡而無味,沒吃下去,直接蓋回去。
屋子太靜。窗外風吹動白楊葉,沙沙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