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朝暄心也依依,看著顧老太太,眼裡有霧:“我也舍不得奶奶。”
老太太看著她笑,皺紋在眼角一層層疊起。
……
轉眼就到了寒假。
巴黎的雪化得慢,街邊的樹枝上還掛著細碎的冰。
顧朝暄的論文做完初稿,便去市中心的畫廊打工。
那是家獨立藝術空間,老板是個中年法國女人,喜靜寡言。
她每天掃地、搬畫、接待遊客,偶爾替人翻譯幾句,也算自在。
這日,顧朝暄站在畫廊門口,正彎腰清理台階上的雪。
午後的陽光被雲遮住,天色一整片灰。
她戴著手套,動作不緊不慢,直到口袋裡的手機震了一下。
“喂?”她摘下手套,壓低聲音。
“朝朝,你……你看到新聞了嗎?”
是邵沅的聲音,帶著點遲疑。
“什麼新聞?”她一邊接電話,一邊抬手理了理鬢角被風吹亂的頭發。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隻有風聲從那邊呼嘯而過。
邵沅像是猶豫了一下,才問:“你在乾什麼?”
“打工啊,在畫廊門口掃雪。”顧朝暄順手把簸箕靠在牆邊,換了隻手握手機,呼出的白氣在空氣裡一陣一陣散開,“你這語氣怪嚇人的,出什麼事了?”
“沒事。”邵沅的聲音低了幾分,儘量壓著嗓子,聽起來像是怕自己多說一句會引起什麼不該有的聯想。
“我剛忙完,看到一條新聞,以為你看到了。”
“我?哪有空看新聞。”她輕笑一聲,朝畫廊裡瞥了一眼,“畫廊今天人還挺多的。”
“是什麼新聞呀?”
“沒什麼,就是你喜歡的南韓歐巴被曝光戀情了。”
“你特意打電話跟我說這個?”
“那不然呢?”邵沅陪著笑,“我怕你傷心啊,特地提前安慰一下。”
“謝了,我現在已經封心鎖愛,對這些已經不感興趣了。”
“那就好。”他很快接話:“今天冷吧?注意保暖,彆又感冒。”
“你說這話的口氣像我奶奶。”她打趣。
邵沅嗬了一聲,又跟她扯了一會。
最後,顧朝暄看了眼表,語氣輕快,“先掛了,我一會兒還得去拿快遞。”
“好。”他頓了頓,又道,“彆太累了啊。”
掛斷電話後,風更冷了。
她把手機重新塞回口袋,繼續掃台階上的雪。
可不知怎麼,剛才那通電話像在心底埋下了一點細微的不安。
邵沅的語氣。
那種刻意的輕描淡寫,反而顯得更不自然。
她想了想,還是掏出手機,打開了新聞網頁。
屏幕加載的那一瞬,她還沒意識到自己即將看到什麼。
直到一行行黑字映入眼簾——
【顧廷嶽,涉嫌濫用職權及收受賄賂,被正式立案調查】
【紀檢部門通報:顧氏係統及相關軍政單位全麵審查中】
顧朝暄愣在那裡。
手機屏幕上的光映在她臉上,反射在瞳孔裡。
風從街頭灌過來,呼嘯著吹落幾片雪。
她卻動也沒動,機械地一遍又一遍地看著那幾行字,像是不認識那些漢字一樣。
顧朝暄盯著屏幕,看了很久很久,像是終於從某種夢境裡緩過神來。
她猛地吸了口氣,拽下手套,劃開通訊錄。
第一個號碼,是奶奶。
撥號音一聲、兩聲、三聲。
沒有人接。
她又撥了一次。
依舊無人應答。
顧朝暄深吸一口氣,點開第二個號碼。
陸崢。
屏幕亮著,她幾乎要聽見自己胸腔裡那顆心在敲。
電話很快轉入語音信箱,熟悉的女聲機械地播報:“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
第三個號碼,是謝老爺子。
那是她姥爺的座機。
可那通電話打了整整一分鐘,沒有人接。
嘟聲在耳邊一下一下,像針在心上輕輕戳。
她不信邪,又撥了第二次。
第三次。
到最後,電話被強製掛斷。
顧朝暄的手垂了下來。
街上的風愈發急,落雪打在她的外套上,一點點融化成水。
她靠在畫廊的牆邊,腦海一片混亂。
幾乎能聽見自己心裡有個聲音在反複地問:怎麼可能?
可事實就在那裡。
父親被查。
家裡所有的電話都打不通。
連陸崢……那個她一直相信的人也不在。
她忽然記起奶奶臨走前的神情。
那雙溫和的眼睛,帶著一點藏不住的倦。
“人在外頭,兜裡要有底。”
“彆太信人,遠一點,反而更平安。”
那時她笑著回說“我知道啦”。
可現在想來,那不是叮囑。
是提前寫好的告彆。
……
天色已經暗下來。
巴黎的冬夜總是來得早,路燈一盞一盞亮起,光線透過薄雪打在她的臉上,泛著淡淡的冷意。
顧朝暄坐在公交站的長椅上,手裡捏著那部快要沒電的手機。
她一開始是茫然的。
後來那種茫然一點一點化成焦躁,再到某種幾乎冷靜得過分的決絕。
她回了趟住處,把行李從櫃子裡拖出來。
護照、身份證、錢包、電腦、幾件換洗衣服。
一切井井有條,沒有片刻猶豫。
她知道自己現在回去是不理智的。
但理智是旁觀者的奢侈。
家裡出了事,她在異國他鄉,看著新聞評論和陌生人討論父親的名字、道聽途說的案情細節——
那種無力,讓她無法置身事外。
……
顧朝暄拎著登機箱,站在戴高樂機場的出發大廳。
天頂的玻璃穹頂反著冷白的光,廣播裡一遍又一遍地播送航班信息。
她穿著那件深灰色呢大衣,圍巾半垂在肩上,臉色被燈光照得更白。
登機牌夾在護照裡,手指微微發緊。
手機在包裡震動。
她以為是航空公司的提醒,低頭一看,卻是邵沅。
她猶豫了兩秒,還是接起。
“朝朝?”
那邊的聲音有些急,背景裡似乎是地鐵疾馳的轟鳴,“你在哪?”
“機場。”她平靜地回答,聲音被喧鬨淹沒,“登機口。”
“你瘋了?你要回去?”
邵沅幾乎是吼出來的。
顧朝暄沒回應。
她隻是抬眼看著電子屏上的時間,登機還有二十五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