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結束,就回來了。”
“不是還要兩天彙報?”她問。
“提前完了。”他邊說著邊走進來,把東西放在茶幾上。
顧朝暄順手關上門。
門閂“哢噠”一聲合上,狹小的屋子頓時安靜下來。
她回頭,看他一眼——
那雙眼帶著出差幾日未眠的疲憊,眉骨間隱隱有青色。
心中一動,她轉身走向小桌旁,想去燒點水。
桌上攤著她沒關的電腦,屏幕還亮著,文檔半行未完。
她彎腰去擰壺蓋,插電、接水、點開開關,一連串動作流暢,卻透著一種刻意的忙碌。
秦湛予靜靜地看著她。
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
她的頭發有點亂,幾縷垂在肩前,發尾打著微卷,輕輕晃。
那件寬鬆的灰色居家衫裹著她整個人,鬆鬆垮垮,偏生顯出一種安靜的柔軟。
他走過去,腳步不急。
顧朝暄聽見動靜,心裡莫名一緊,沒回頭,隻假裝忙著:“你坐會兒,我這就燒水。”
“嗯。”
他淡淡應了一聲,但並沒有停下。
下一刻,她的肩忽然被人從後輕輕握住。
掌心的溫度帶著一股微涼的氣息,順著肌膚一點一點蔓延。
顧朝暄一驚,剛要回頭,就被他從背後抱住。
那一瞬,空氣像被抽空了。
她能感覺到他胸口的呼吸,呼出的氣擦過她的耳側,燙得發顫。
“秦湛予——”
他俯在她耳邊,嗓音低沉:“想我嗎?”
顧朝暄指尖一僵,硬氣道:“……不想。”
他嗯哼一聲,道是:“我就知道。”
她不想他,他卻想她。
顧朝暄抬手去推他,卻被他更用力地環緊。
兩人的影子在昏黃的燈光下糾纏著,投在那麵淺色的牆上,安靜而曖昧。
熱水壺的指示燈亮起,“咕嚕”一聲冒泡。
顧朝暄還未來得及反應,他的下巴已經抵在她肩頭,語氣淡淡的,帶著笑意:“水開了。”
她臉熱得不敢動,咬著唇,低聲道:“你……鬆開我。”
秦湛予卻不理,隻輕輕應了一聲:“一會兒。”
顧朝暄沒再動。
他身上的氣息太近,帶著風塵與煙草混合的味道。
她本該推開他。
可那一瞬間,她生出一種說不清的心軟。
她能感覺到,他的呼吸並不穩……不是情緒上的躁動,而是那種從連日奔波、長久壓抑裡透出的沉重。
她沒再掙紮,隻垂著手,讓他環著自己。
屋子小,連呼吸的聲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熱水壺的蒸汽冒出白霧,燈光被蒙上一層薄薄的霧氣。
當官有什麼好的。
奔波、應酬、被人盯著、算計著。
連一點安穩的喘息都顯得奢侈。
她低聲說:“你很累吧。”
秦湛予沒出聲,隻在她頸側微微呼了口氣。
兩個人就那樣靜靜地抱著。
沒有言語,沒有多餘的動作。
秦湛予終於鬆開她。
空氣重新有了流動,狹小的屋子裡彌漫著水汽和熱氣。
顧朝暄低頭忙著倒水。
他沒說話,隻走過去,拉開那張木椅坐下。
桌上攤著她沒關的電腦,屏幕亮著,文檔界麵是一份技術報告的譯文。
他隨意掃了幾眼——
句式準確、語氣專業,甚至連段落的邏輯銜接都處理得很自然。
不像臨時接活的人,反倒像一個真正的專業譯者。
桌角壓著幾張紙,上麵密密寫著筆記。
術語對照、詞性標注、逐句推敲。
這一幕比他想象中的任何重逢都要讓人心裡發酸。
她終於開始重新拾起自己的東西了。
不再是那個為了生計在火鍋店打工的女人,也不是他印象裡那個被命運推到角落裡的顧朝暄。
她在一點一點,用力地把自己拚回原本的樣子。
顧朝暄端了杯水過來。
水還冒著熱氣,杯壁上浮著一層細密的霧。
她放到桌上,“仔細燙。”
秦湛予“嗯”了一聲,伸手接過。
那一刻,他的神色已經收斂,重新是那種慣常的冷靜與克製。
隻是目光在她電腦屏幕上略略一頓,問:“在做翻譯?”
“嗯。”她點點頭,“巴黎那邊的學姐聯係我,說有個外企項目,缺三語譯者。”
“挺好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平穩,帶著欣慰的暖意。
顧朝暄卻沒接那句褒獎。
“可我總覺得,很多詞都翻不順。原文裡有的意思,我現在反應不過來,查半天也不確定準不準確。”
秦湛予側過臉看她,這丫頭懊惱困惑的樣子倒挺可愛。
他笑了一下,“笨。”
她怔住。
他放下杯子,手指輕輕敲了敲電腦鍵盤,語氣柔下來:“翻譯不是背誦,也不是考試。先要把句子拆開,看它在說什麼,再去想中文能怎麼說得更自然。你看這裡——”
他略微俯身,用她的鼠標指著屏幕上的一句:“‘implementthe&neWOrk’——你直譯成‘執行項目框架’,沒錯,但太硬。你想,它的潛台詞是‘落實方案’,是帶著推進意味的動作。”
“你要學會換一個角度去聽它。英文講邏輯,你要聽它的意圖。彆想著詞怎麼對,要想著人怎麼說。”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她臉上,輕聲道:“語言這東西,你不怕慢,就怕你不肯往裡走。”
“那我是不是要多看外文原刊?”她問。
“可以。還有,看你以前的筆記。你過去積的底子很好,隻是生鏽了,不是沒了。”
她知道的,隻是有時候,明知道“生鏽”不等於“廢掉”,心裡那道坎還是過不去。
秦湛予看得出她又在亂想。
那種神情太熟了,眉心輕蹙,眼底藏著自我否定的影子。
他伸手,一把把她拉了過來。
顧朝暄沒防備,驚呼一聲,整個人被帶著坐到他腿上。
那一瞬間,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心跳。
“你乾什麼——”
秦湛予沒答,抬手按了按她的後背。
“彆想那些,”他低聲道,“你已經夠好了。”
顧朝暄怔著,呼吸被他近在咫尺的溫度擾亂。
她想起前幾天自己在火鍋店下班後的疲憊、在電腦前查詞到深夜的焦躁,那些被時間磨得生澀的念頭,在這一刻全都慢慢沉下去了。
他看不得她再把自己逼到那個舊地方。
他的手在她背上輕輕拍了兩下,語氣像在哄孩子——
“就這樣挺好。”
他低頭看了眼電腦屏幕,光標在半句英文後閃爍不定。
進度條停在七十六。
“我看還差一點,”他語氣懶懶的,眼神卻很認真,“要不要我幫你翻,嗯?”
顧朝暄還靠在他懷裡,抿唇搖頭,聲音有點悶:“不用。”
她的倔氣上來了,像是怕他一出手,就把她僅有的一點自信剝光。
秦湛予看著她,失笑。
他不是沒見過她硬撐的樣子,但每次看到,心口那點無名火和心疼就一塊上來。
“真倔,”他低聲道。
顧朝暄沒理他,扭了下身子想起身,被他一手穩穩按住。
“彆動。”
她瞪他一眼。
他掀動睫毛,看著她:“你床要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