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又落了。
氣窗狹窄,隻能透進一線昏暗的街燈,光影在潮氣裡漂浮。
顧朝暄靠在他懷裡,眼皮極重,心卻一刻也安不下來。
秦湛予的手還搭在她腰上,掌心的熱透過布料傳進來,如同一道不舍的箍。
她聽見他心跳的聲音。
一下一下。
她覺得困,整個人軟下去。
秦湛予低頭看她,燈光從她鬢角滑過,打在她的睫毛上。
他伸手,替她把幾縷頭發捋到耳後。
“睡吧。還早。”
顧朝暄“嗯”了一聲,蜷進他懷裡。
舊鐵床的彈簧在她動作下微微響了兩聲,又歸於靜默。
這是她第一次,真正麵對著他睡。
她能聞到他身上的鬆木氣息,也能感覺到他呼出的熱。
那種真實感讓她有些不知所措,又舍不得離開。
秦湛予沒再說話,隻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屋裡隻剩下呼吸聲,一淺一深。
不知過了多久,夜徹底沉了。
顧朝暄在半夢半醒間微微動了動,脖子上似乎被什麼冰涼的東西觸了一下。
她皺了皺眉,伸手去摸——
是一條細細的項鏈。
金屬冰涼,鏈身細致,墜子是一個小巧的圓環,指尖一拂,能摸出隱約的雕紋。
她在黑暗裡怔了幾秒。
那不是她的。
“醒了?”
秦湛予的聲音從她耳邊傳來,低低的,帶著一點笑意,像是早就等著她發現。
她抬眼去看他,夜色太暗,隻能看到他模糊的輪廓。
“這是——”
“送你的。”他輕聲說,“我原本想等明天早上再給。”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很輕,“之前答應你的儀式感,我讓人從巴黎帶回來的,是你之前那條項鏈的牌子,雖然款式不一樣了,但質地也是不錯的。”
顧朝暄指尖緊了緊。
秦湛予伸手,指腹擦過她頸側的肌膚,輕輕幫她把項鏈理順。
“留著吧。”
他的聲音貼著她的皮膚散開的,“我不在的時候,就當我在你身邊。”
屋外的雨聲細碎,氣窗上滲著一層淡光。
顧朝暄的手還停在項鏈上,指腹輕輕摩挲著那枚小圓環,金屬的冰意被掌心的熱度一點一點化開。
她抬起頭。
秦湛予就靠在她身邊,肩線在昏黃的光裡顯出一條冷峻的輪廓。
他的眼神沉靜,睫毛在光影裡投出一點陰影。
那張臉距離她不過一個呼吸的距離——
鼻梁挺直,唇形好看,線條乾淨,唇角微微壓著,帶著克製的柔意。
她的心被什麼輕輕撞了一下。
像是這段時間積攢下的情緒、感激、猶疑,一下子在胸腔裡亂成一團。
她沒再想。
隻是很慢地,伸出手,指尖輕輕碰到他的下頜,順著那條冷硬的線往上,停在他唇邊。
指腹一觸,呼吸便亂了。
秦湛予原本還在看她,眼神有一瞬間收緊。
下一秒,她湊過去,輕輕地、帶著一點顫意地吻了他。
那是一個沒有預兆的吻。
溫熱的,克製的,帶著一點不安的勇氣。
他的呼吸在那一刻停住。
片刻後,反應過來,手反而去托住她的後腦。
唇齒相觸的瞬間,他微微一笑,低聲道:“顧朝暄。”
聲音輕輕的,像在笑,又像在歎。
……
秦湛予的呼吸還貼在她唇間,帶著一點餘溫。
兩人都沒有說話。
半晌,他伸手,指腹輕輕撫過她的側臉。
他說:“回去吧。”
“其實這幾年,北京變化很大。你是時候該回去了。”
“那才是屬於你的地方。”
“彆把自己困在這裡。”
“你在這幾年裡,學會了忍耐,也學會了重新生活。可你更該學會的,是回去之後,把那些年你學過的一切、經曆過的一切——”
“都用在新的生活上。”
“顧朝暄,”他低聲喚她的名字,“回去,利用你前半生所學的一切,去重塑一個新的自己。重塑一個新的顧朝暄。”
顧朝暄盯著他看,眼底一點點盈出霧意。
她“嗯”了一聲。
“如果你不回來,也沒關係。我原本就是想帶你回去的。”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她的眉眼間,“隻是江渚這邊的事情還沒收尾,很多事情要親自盯著。等我這邊處理完,我會儘快申請調回北京。”
“所以不管你先走一步,還是等我……我們總要回去的。”
……
天剛亮,江渚的雨還沒完全停。
空氣裡帶著潮意,街麵濕滑,水窪倒映著灰白的天光。
“我來拿。”他接過她手裡的箱子,又順勢牽住她的手。
雨後的小巷窄而靜,水珠順著屋簷一滴一滴墜下,落在青石地上,濺出細碎的聲響。
車子進不來。
秦湛予拖著箱子,另一隻手仍緊緊握著她。
兩人並肩走著。
狹窄的巷子裡傳出雨滴打在瓦沿的聲音,節奏輕緩,猶如在替他們送行。
顧朝暄垂著頭,步伐輕慢。
她的鞋尖濺起幾滴水,衣擺被風掀起一點。
“等落地以後,給我發個消息。”秦湛予開口。
“好。”她應了一聲。
出了巷口,天色亮了一些。
街道儘頭停著一輛黑色轎車,雨霧中反射出冷光。
那是陸崢的車。
他正從車裡出來,撐著傘,抬頭的瞬間,視線正好落在對麵那一幕——
秦湛予一手提著她的行李,一手還牽著她。
陸崢的傘沿垂下,雨滴一串串滑落,他的眉心幾乎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顧朝暄察覺到什麼,抬起頭。
她的目光從陸崢身上掠過,又落回秦湛予那隻還握著她的手。
那一刻,雨霧氤氳,三人之間的距離不過幾步,卻像隔著整個世界。
陸崢撐著傘,走上前。
他在兩人麵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