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廬”藏在東四深巷裡,青磚灰瓦,院門上漆得新,透著一股舊氣。
顧朝暄下車的時候,天色已經沉下去,巷口的燈籠一盞盞亮起。
她報上名字時,侍者愣了一下,翻了翻手裡的名單,才道:“顧小姐?這邊請。”
包間在二進的小院,木門虛掩。
侍者為她推門,屋子靜著,茶盞是新的,水汽未散。
她脫下外套放在一旁,坐在窗邊的位置。窗外是一株老桂,枝影在青磚地上輕輕搖著。
門“嗒”地一聲被推開。
“天哪……真的是你!顧朝暄!”
顧朝暄抬起頭,看到一個穿著明亮橘色吊帶裙的女孩,笑得燦爛。她腳步快,整個人帶著一股自來熟的熱情。
“顧朝暄,你還記得我嗎?我是何瀟瀟!”
她一身名牌,卻沒有張揚的俗氣。
整個人亮堂、漂亮、精致。
顧朝暄看著何瀟瀟,總覺得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
何瀟瀟看出她的猶豫,笑著眨眼:“我們見過的啊,在悉尼!那年你們跟我們起衝突,然後大家一起被警察帶走,還記得嗎?”
記憶在腦海深處緩緩浮起。顧朝暄的眼神終於有了焦距:“是你。”
當時他們那波人進了兩個男生,兩個女生。一個是徐澤瑞,一個是韓述,一個是黎青,另外一個就是眼前這位何瀟瀟了。
“好久不見啊。”何瀟瀟一邊笑,一邊把包往旁邊一放,整個人鬆鬆地坐進椅子裡。
她語氣輕快,帶著幾分真情實意,“真沒想到我們還有緣一起吃飯。更沒想到……”
她頓了頓,笑容裡添了點揶揄,“你現在居然跟十一在一起了。”
十一?想來這是他們喚秦湛予的昵稱。
顧朝暄也挺意外的:“我也沒想到。”
何瀟瀟正拿著菜單和侍者說了幾句,等人走後,才端起茶杯,一臉輕鬆地笑著。
顧朝暄下意識問:“黎青也來嗎?”
她手上動作一頓,抬眼:“黎青?她現在人在倫敦,回來沒影呢。”
顧朝暄“哦”了一聲,沒再問。
可何瀟瀟卻像是誤會了她的意思,笑著靠在椅背上,語氣半真半玩笑:“你該不會是在意她和十一那點事吧?”
“昂?”
“哎呀,彆裝了,咱們女兒心思我還是懂的,”何瀟瀟擺擺手,壓低聲音,“不要吃醋哈,十一跟黎青根本就沒在一起過。”
她見顧朝暄神情未動,又笑著補了一句:“那時候邵沅追黎青追瘋了,整天花、禮物一車一車往她家送,黎青被逼得急,就隨口說自己有男朋友。結果為了堵他嘴,她拉了十一的名字墊背。”
“雖然那時候黎青對十一確實有心思,不過十一的心思一點也不在她身上。十一有心上人。”
顧朝暄原本沒太放在心上,但聽到“心上人”那幾個字時,抬起眼。
“誰啊?”她問。
單純好奇。
畢竟秦湛予那脾氣那麼臭,跟個冰塊一樣,想不到還有心上人。
“不知道啊,有次跟徐澤瑞他們喝酒,他說漏嘴的,其實我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顧朝暄點了點頭,並沒有多放在心上。
她低頭拿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眼神在熱氣裡略顯朦朧。
何瀟瀟見狀,反倒有些緊張,連忙擺手解釋:“哎呀,你彆多想啊,我就是說著玩的,都不知道真假,可能是徐澤瑞瞎編糊弄我的。你現在才是他最在意的人,你不知道,十一有多在乎你,說你剛回北京,特彆交代我,帶你出去走走,給你當向導,你看下你什麼時候有空,咱們約一下。”
“好啊。”
何瀟瀟正笑著要再說什麼,門口傳來敲門聲。
侍者推門,引著兩個人進來。
男人穿著剪裁利落的深藍西裝,舉止間自帶一股從容氣勢;身旁的女人一襲奶白色長裙,發髻精致,氣質溫柔。
何瀟瀟站起來,朝兩人揮手:“牧哥,嫂子,來,快坐!”
顧朝暄也站起身,神情禮貌。
男人看向她,步子一頓,唇角微微揚起:“你好,顧小姐。雖是初次見麵,但我已是久聞大名。”
“你好。”
“彆客氣,話說咱們當年還差點就要見麵了。”
“差點?”
“對,在杭州,你拒絕十一的好意,咱們也就此錯過了。”
哦,她有點尷尬。
那時候,她拒絕了秦湛予的幫助。
拒絕得乾脆,也拒絕得決絕。
連他當時眼底那點未散的怒氣,她都記得清楚。
她沒給他任何餘地。
不讓他插手,不讓他靠近,甚至不讓他替她說一句話。
不歡而散。
接下來,牧忻州笑著,伸手示意身旁的女人。
他的妻子楚悅坐在他身側,舉止安然,談吐間帶著高翻院出身特有的端正與從容。
她的氣質與那種張揚的社交場麵截然不同,溫柔卻不軟弱,笑起來的時候眼神澄澈。
她對顧朝暄並沒有任何的探問,隻用那種得體又恰到好處的禮貌與她寒暄。
幾句客套之後,氣氛逐漸緩和下來。
何瀟瀟說笑著,楚悅也偶爾應幾句,話題從東四老巷的茶館講到新開的展覽,又聊到前幾天外交口那邊的新聞。
顧朝暄坐在旁邊,安靜地聽。
她的表情淡淡的,嘴角掛著禮貌的弧度,不多言,但顯得極有分寸。
這桌上的人,無一不是那種在京圈裡生來就被放在光下長大的人。
他們的談吐、語氣、乃至舉手投足,都是骨子裡的穩與從容。
而她,像是個局外人。
可他們並沒有把她當成“局外人”。
牧忻州偶爾提起一點往事,總不忘讓話題落回到輕鬆處;楚悅笑著為她添茶,手勢自然,沒有一點尷尬的過渡;何瀟瀟更是活躍,三句話不離玩笑,把氣氛撐得正好。
這樣的體麵,正是上流子弟的底色……他們懂得如何給人留麵子,也知道什麼叫“分寸之間”。
他們像是默認了她的存在,也默認了……秦湛予的選擇。
酒過一巡,侍者上了幾道熱菜,桌上茶香氤氳。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
門被輕輕推開,一個穿著淺灰西裝的男人走了進來。
他身量頎長,風度儒雅,臉上帶著方才下班未散的倦意。
眉眼深處卻藏著幾分世家子弟特有的鋒芒。
不是張揚的那種,而是一種習慣被人注視後的平靜與自持。
“抱歉,來晚了。”他說。
何瀟瀟笑著打趣:“慎川哥姍姍來遲,罰酒三杯。”
男人笑笑,討饒一聲。
目光掃了一圈,最後落在顧朝暄身上。
那一瞬,他的神情微微一頓,像是有一瞬的意外。
隨即,他的眉間那點訝然被克製的溫潤替代。
他伸出手,語氣平和:“久仰。”
那一聲“久仰”,不像是客套。
更像是他真聽過她的名字,在某些不該提的場合,在某個深夜的飯局裡,在朋友偶爾失語的隻言片語裡。
他的態度很端正,帶著幾乎可感的分寸。
顧朝暄也微微頷首,輕聲回應。
這頓飯,沒有顧朝暄想象得那麼沉重。
一開始她還擔心,會有人提到過去,會有人繞著她問些暗含試探的問題;可事實並非如此。
那桌子上的氛圍乾淨得出奇。
幾個人談笑從容,偶爾也相互調侃,卻分寸得體,從不逾矩。
席間顧朝暄的手機來了視頻,是秦湛予的。
她沒打算接,剛想劃掉,牧忻州已經注意到,偏過頭來笑了一聲:“怎麼,不接?”
顧朝暄抬眼,正對上他帶笑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