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子被他調笑過的“傻勁兒”,在這樣的場合裡生生被她磨成了氣場。
她低頭翻著麵前的資料,指尖夾著筆,正側頭聽旁邊的人說話。
再往後一張,是同一張桌子的另一角度。
鏡頭拉得更遠些,可以看清整個panel的陣容:幾位歐洲律所合夥人,一個基金代表,還有一個東方麵孔的男人。
大概三十五左右的年紀,著裝簡單,西裝剪裁利落,胸前彆著會議證件。
和她並肩而坐。
兩人之間放著一支共享的話筒,照片定格的那一瞬間,他正微微偏頭,像是在和她低聲交換什麼意見,她側過去的那點角度很小,卻足夠看出她在認真聽。
秦湛予視線在那男人臉上停了一秒。
不認識。
也看不出什麼特彆親密的舉動……不過是公共場合裡很正常的同行互動距離。
可那種“並肩”的畫麵,本身就足夠紮眼。
指尖往右一劃,是合照。
會議結束後的留影,幾個人排成一排站在背景板前,所有人都在看鏡頭,笑得恰到好處。
顧朝暄站在最右側,手裡還拿著那支話筒。
那一串光從屏幕後退下去時,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是他親口說的“我不會耽誤你”,她倒真是一點不帶猶豫地照辦了。
分手那天,他抱著她,在機場說“我不攔你”“我不耽誤你”,說得像個很體麵的大人。
可隻有他自己知道,那些“成全”“理智”,全是酒後才會承認的口是心非。
他想耽誤她。
恨不得現在就訂一張飛巴黎的機票,跨過半個地球,站在那個什麼峰會的後台,把人從那些燈光、鏡頭、嘉賓牌之間拎出來。
關上門,扣住她後頸,讓她整個人撞進他懷裡,親得她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讓她紅著眼睛、喘不過氣地叫他一聲“十一”,再問她一句:還要不要這麼“無所顧忌”地往前走。
最好把她精心畫好的眼線都親花,把那身乾練的外套褶得一塌糊塗,讓她第二天照鏡子的時候,第一次真切地意識到:
自己在巴黎這點鋒芒和體麵,並不是誰都可以隨便來見證的。
這種念頭像火一樣從骨縫裡往上竄。
秦湛予靠在床頭,喉結滾了滾,硬生生把那股衝動壓回去,指節一點點鬆開。
他知道自己做不到,更確切地說,他不能那麼做。
他清楚得很:真要有那樣一天,他真站在她麵前,扣住她後頸的那隻手,最後還是會慢下來,捏緊了又鬆開。
——小壞胚子!跟小時候一樣讓人討厭!
這句暗罵隻在心底滾了一圈,沒出聲。
臥室裡,燈光壓得很低,秦湛予合上電腦,指節還殘留著一點用力過猛後的酸脹。
那股又怨又憋屈的情緒被悶在胸腔,散不出去,隻能在那句“壞東西”裡打個結,勉強算作自我安撫。
……
話說那頭的人正躺在北京的床上罵她“小壞胚子”的時候,巴黎這邊的當事人顯然一點沒接到信號。
顧朝暄在LeXPilOt的小辦公室裡,對著屏幕連續看了三小時合同條款,直到字行開始在眼前打架,才揉了揉鼻尖,毫無預兆地打了個噴嚏。
工作時間過得快,天很快擦黑,塞納河那一帶的天色總是落得比她意識裡更快一點。
CéCile傍晚就被一個臨時約的drinkS拉走了,辦公室裡隻剩兩盞燈,咖啡機的燈泡也昏昏的。
她關了電腦,順手把當天拆到一半的合同記在便箋上,夾進文件夾,習慣性地檢查了一遍手機、電源、門窗,這才拎起包下樓。
老辦公樓的樓梯間回聲很重,細跟鞋踩在水泥台階上,聲響被空蕩蕩的牆壁來回彈,帶著一點夜裡的涼意。
樓下那家便宜到離譜的小館子已經開始做晚場生意,門口飄出烤肉和黃油的味道,混著冷空氣,一起湧到街上。
顧朝暄縮了縮肩,把風衣領子立起來,剛準備像往常那樣沿著街口走去地鐵站。
“嘟——”
一聲短促的喇叭響在不遠處。
不是那種不耐煩的長按,隻像是提醒有人在這兒。
她下意識抬頭。
街邊一輛深色轎車緩緩停在路燈底下,車燈滅掉後,車門被推開,一個高挑的身影從駕駛位下來。
周隨安。
他把車門關上,站在路邊,身上的西裝換成了更隨意一點的羊絨外套,領口沒打領帶,隻鬆鬆扣著第一粒扣子。
路燈從側上壓下來,把他眉眼那點冷意軟化了一些。
顧朝暄腳步微微一頓,很快又恢複自然,往前走了兩步,在距離恰到好處的地方停下。
“周先生。”她先開口,禮貌點頭。
“晚上好。”周隨安看她一眼,視線在她略顯疲憊卻仍然收拾得乾淨利落的妝容上掠過,像是確認了一下她的狀態,才往前走近兩步,停在不會讓人有壓迫感的距離。
他似笑非笑地問:“今天討論會之後,一直都在辦公室?”
“嗯,把下午那批反饋整理了一下。”顧朝暄很簡短地解釋,姿態不卑不亢,“您這邊忙完了嗎?”
“差不多。”周隨安低頭看了看表,仿若在給自己的接下來那句話找一個時間上的合理理由,隨後抬眼,“所以——”
他頓了頓,語氣放緩了一格,帶著一點刻意壓低的客氣:
“有榮幸請顧小姐吃頓飯嗎?”
話聽上去不帶什麼彆的弦外之音,很標準的商務邀請……不提項目、不提投資,隻用一個最中性又得體的“吃飯”。
可他站在夜色裡的樣子,又明明白白提醒著她:這個人不隻是普通朋友,不隻是“順路經過”的熟人。
他是投資人,是決定他們項目生死走向的那一類人。
顧朝暄垂下眼,視線略略掠過他身側那輛車,又滑回他臉上。
拒絕的理由並不充分。
他們現在確實有很多東西需要溝通:數據拆分、試點用戶、下一輪融資的節奏……任何一點,從工作角度來說,都足夠支撐一頓晚飯。
她微不可查地挑了下眉,在心裡把利弊和邊界迅速過了一遍,最終還是點了點頭:“當然可以。”
周隨安眼底那一點幾乎聽不出的緊繃,像是隨之鬆了半寸,他做了個“請”的手勢,替她拉開後座車門。
巴黎的晚風從街角湧來,吹動她風衣下擺。
顧朝暄彎腰上車前,回頭看了一眼那棟舊辦公樓的窗子……那裡燈已經滅了,隻剩下玻璃上模糊的倒影。
她把視線收回來,低頭上車,車門在她身後輕輕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