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湛予眉頭一擰,腳下本能一踩刹車。
“吱——”
雪地裡輪胎摩擦的聲音被放大,下一秒,車身輕輕一震。
對方那輛H7的後保險杠故意貼了上來,如同一把刀子,隻蹭在他前杠最外側,發出一聲悶響,乾脆利落地拉出一道痕。
不是躲不開,是根本沒打算躲。
這角度,這力道……
完全不像失誤。
秦湛予手還搭在方向盤上,視線從儀表盤移到前方,通過已經被雨刷清出一條弧線的玻璃,看見那輛H7安安靜靜地橫在他前麵半個車位處,把他出門的路堵了個結實。
兩輛紅旗緊挨著停在雪地裡,車燈把飛雪照得雪亮,落在兩車之間。
院門口的武警下意識看過來一眼,很快又把視線移開……這種車和這種人之間的小磕碰,最好當沒看見。
秦湛予收回目光,唇線繃直,眼神卻冷下來,靜靜盯著前方那輛車的後排車門。
他沒有下車。
雪越下越密,落在那輛H7的車頂上,一層壓一層。
終於,對麵那輛車的後排門“哢噠”一聲,從裡麵被人拉開了一道縫。
一道高大的身影先伸出一隻手,扶著門沿,鞋跟踏進雪裡。
男人從車裡出來,外頭披著深色呢子大衣,裡麵毛衣領子微微露出一截,肩線平直。
雪花落在他發梢和肩頭,很快被體溫融掉一半,留下細細的水痕。
他抬眼朝這邊看過來。
隔著兩輛紅旗的車頭和一幕雪,秦湛予仍一眼認出來。
對上那道視線的瞬間,秦湛予的唇角緩緩勾起一點弧度,既不客氣,也談不上多熱情,仿若對這場“追尾”早有預期。
他仍舊不動,握著方向盤的手稍稍收緊,看著對方繞過車尾,朝自己這邊走來。
……
彼時陸崢繞過自己那輛H7的車頭,一路走到秦湛予紅旗的駕駛位前,停下。
雪落得更密了些,落在他肩頭和鬢角,他也懶得去拂,隻抬手指節敲了敲車窗。
“篤、篤。”
車內的人一點也不急,過了兩秒,才聽見車窗電機運轉的細微聲響。
車窗降下一半,冷風灌進去,帶著雪粒子和夜裡的潮氣。
秦湛予單手搭在方向盤上,側過臉來,眼尾仍掛著開會時那點慣性疲憊,卻被這場莫名其妙的“追尾”磨得鋒利起來。
他不說話,隻不緊不慢地挑了下眉,視線從陸崢肩頭那一片未掃的雪一路落到他眼底。
像在等一個說法。
兩人隔著半扇車窗,誰也沒先移開目光。
陸崢開口時,聲音很平:“秦司,不好意思,剛才視線被雪擋了一下,車算偏了。”
“蹭了你一杠子,按規矩該負全責。要是你不趕時間,咱們附近找個地方,我請你喝杯茶,當麵賠個禮,也把這事說清楚。”
這話說得講理,甚至帶著點“體製內標準說法”的味道,挑不出半個字的錯。
隻要不去細想——
堂堂領導乾部,開著一輛紅旗,在部委門口算得這麼準,正好蹭上另一個人的前杠,這個“視線被雪擋了一下”,可信度有幾分。
秦湛予看著他,目光在他臉上細細停了兩秒。
他當然知道這不是“視線問題”。
可他也懶得揭穿。
唇角勾起一丁點弧度,不冷不熱:“好啊。”
……
院門口那點磕碰,很快被大雪和車流吞沒。
兩輛紅旗一前一後離開部委大院,在長安街口分道,秦湛予的車先往東拐,隨後又在一個並不起眼的路口打燈,駛進一條僻靜的小街。
街邊是一棟灰白色的老式建築,院牆不高,門口既沒有招牌,也沒有霓虹,隻一塊極小的金屬牌嵌在門柱側麵,鐫著幾個不顯眼的字。
門衛遠遠看見車牌,抬杆,敬禮,沒多問一句。
車子滑進地下車庫。
秦湛予先下車,拉直大衣下擺,回頭一看。
那輛H7停在他斜後方半個車位,車門打開,陸崢也下來了。
地下車庫裡空蕩,隻有他們兩輛車零零落落停在一角。
兩人隔著一點距離並肩往電梯口走過去。
電梯門打開,秦湛予刷了卡,按下一個沒有標注樓層數字的按鈕。
指尖離開按鈕,燈點亮,紅得很暗。
轎廂裡四壁是磨得發亮的不鏽鋼,映出兩道並列的身影。
領口的白襯衫、扣得合規的大衣、係得平整的腰線,全都是體製內中堅那一類,乾淨利落,帶著天然的上位者氣質。
電梯靜靜下行,誰都沒說話。
也並不尷尬。
這種沉默裡,有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都習慣彆人等著自己開口,沒人急著先把牌攤在桌上。
“叮——”
門開。
外麵是一條鋪了厚地毯的走廊,牆上掛著幾幅老水墨,燈光在每個拐角處打一點暖光。
前台早接到通知,領班親自把兩人送到最裡側的一間包廂前,推門、告退,動作乾淨利落,把人關在一個完全隔音的空間裡。
包廂不算大,布置卻講究得很。
一麵牆是整排的酒櫃和藏茶櫃,另一麵牆靠著一張英式台球桌——台布墨綠,桌沿打著油光,上方隻懸一盞長燈,把球桌照得極亮,把四周刻意壓在陰影裡。
角落裡搭著一組真皮沙發和矮幾,茶具已經溫好,紫砂壺旁邊放著一方乾淨的毛巾。
門闔上。
室內隻有燈、茶和一整張空著的球桌。
陸崢站在門邊,目光在室內轉了一圈,像是隨意,卻帶著一種長年在這種場合打量形勢的習慣。
他把大衣脫下來,隨手搭在沙發扶手上,沒去沙發坐,而是徑直走到球桌旁,從杆架上抽出一支球杆,握在掌心試了試,杆尾在地上輕輕一點,發出一聲悶響。
燈光壓下來,他側身站在桌邊,指間摩著杆身:“久沒打了,上一次還在深圳調研的時候。”
他說著,抬眼看向秦湛予,語氣平靜,聽不出情緒:“要不要先來一局?”
秦湛予也沒急著坐,站在球桌對麵,低頭看了一眼那支杆,又看一眼他。
這種場合,這樣一句“來一局”,從來不隻是消遣。
他淡淡一挑眉,伸手也抽了一支杆,隨手在掌心轉了半圈,動作帶著骨子裡的從容。
“可以啊。”他答得不緊不慢,“陸主任想怎麼打,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