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漁沒到晚上就餓了。
今天這親成得潦草,好在也因此無人管她,她趁早拆掉朱釵鳳冠,洗去妝麵,讓連翹拿點吃的過來。
過了會,連翹回來,同行的侍女端著木盤,上麵是兩碗清湯麵,並幾碟小菜。
薑漁也不挑,讓她放下,那侍女擺飯之際不知為何,頻頻朝她望來。
薑漁尚不清楚梁王府的人對她是什麼態度,便禮貌地笑一笑,道:“有勞。”
侍女紅著臉走開了。
見屋裡沒了旁人,薑漁招呼連翹坐下:“快來一起吃吧,看著清淡,味道應該還不錯。”
薑漁對堂堂王府的廚子還是很信任的,可剛挑起筷子嘗了口,就和連翹麵麵相覷,倆人一同沉默了。
麵軟而味淡,清湯宛如涮鍋水,小菜更是狗吃完都笑了。
難道是故意給她的下馬威?
她剛懷疑起來,連翹就掩住嘴小聲說:“小姐你彆多想,我剛看到了,他們給梁王端過去的也是這些。”
“……”
那沒事了,皇家禮儀,超出她的理解範疇罷了。
薑漁催眠自己吃下了一整碗,免得半夜犯餓。
吃完這樣一頓飯,沒人還能有力氣,不等梁王過來,她先行梳洗完畢,換上寢衣,斜倚床頭看起了書。
隨著夜色愈深,她翻頁的速度也明顯加快,翻著翻著就把書撂到一旁,輕聲歎息。
回想白日裡傅淵的眼神,她心中多少有些發怵,那眼神不像看活人,也不像活人會有的。
他甚至都不記得她了。
*
號稱“狗吃了都能笑出來”的小菜,傅淵吃完並沒有笑出來。
他如往常每一日般,飯畢練武,繼而閱覽十五遞來的信件,再焚燒掉。若有餘暇,就會和自己對弈一局。
他沒有忘記新婚洞房內正等他的王妃,所以今日出來得早些。
皓月當空,銀輝滿地,他跨出彆鶴軒的門,於紫竹林的簌簌風聲中,負手仰望月亮,半晌沒有言語。
十五見狀,上前低頭道:“殿下有何指示?”
殿下說:“餓。”
十五肅然:“屬下這就去解決肖鄂尚書。”
傅淵麵無表情,他又恍然道:“是赫連厄大人對不對?”
傅淵:“赫連厄是我的人,你想造反嗎?”
十五悻悻然退下。
傅淵抬腳邁向眠風院。
等他到的時候,屋外守著的初一低聲彙報:“王妃一整天都沒出去過,除了用膳就是看書。”
傅淵淡淡應下,把拐杖遞給他。
踏進屋子時,薑漁尚無所覺,和她那個婢女說說笑笑。兩人見到他才倏然住口,拘謹地起身行禮,仿佛瞧見洪水猛獸。
傅淵說:“出去。”
連翹不舍地出去,走到門口還回頭望,以為他不知道。
傅淵一言不發,走至薑漁麵前,身高的優勢讓他得以居高臨下。
她說:“殿下,您來了。”然後又衝著他笑。
她和白天不太一樣了。那些濃豔的妝容從她臉上卸下,使得她或顰或笑的每一絲變化都鮮活清晰。
她笑起來時右臉有個梨渦,眼睛在燈光下流轉淡淡的光澤,宛如茶色琉璃。
這笑容算不上真心,兩年不見,她對他多了幾分畏懼和小心。
這是應該的,就算她不是陳王的眼線,也不會願意嫁他。
傅淵沒有多說,懶得多說,衝她點了點下巴:“坐吧。”
說完就去了淨室。
薑漁鬆了口氣,緩緩坐回原處,肩膀依舊僵硬。
她手裡拿著書,一動不動,聽到傅淵出來的聲響,方如夢初醒,手忙腳亂翻了兩頁。
下一刻,手裡的書覆上陰影,她仰頭,整個人都籠罩在陰影裡。
“你要看到什麼時候?”傅淵問她,口吻冷淡,還算心平氣靜。
薑漁把書丟到一旁,手指在膝蓋上蜷縮。
“就,看到這吧。”
洞房是嗎?她準備好了。
就聽傅淵問:“喜歡裡麵還是外麵?”
這是什麼問題?
她一時沒答話,傅淵指了指床,冷冷地說:“睡哪邊?”
“那……外麵吧?”她說。
“嗯,我也喜歡外麵。”傅淵說。
薑漁和他對視片刻,醒悟了:“殿下您睡外麵吧,我睡裡麵就行。”
“嗯。”
薑漁挪到裡麵,腦子全是問號:他剛才問她乾嘛?好玩嗎?
倆人都躺下了。
薑漁筆直地蓋著被子,問號快要溢出來:等等,他們是不是省略了一個步驟?
外麵燈已熄,剩床邊的罩燈還亮著一盞,看樣子傅淵是不打算滅掉。些微光芒透過床帳,讓薑漁總有種他要做什麼的錯覺,難免感到緊張。
他頭發上沾染的水汽和皂角的香味,變得如此清晰。
從記事開始,她不曾與母親之外的人同床共枕過。
時間緩慢流逝,呼吸漸漸綿長,就在這緊張的氣氛當中。
薑漁緊張地睡著了。
……才怪!
傅淵把她晃醒了,按著她問:“你睡什麼?”
薑漁迷迷瞪瞪:“啊?”
傅淵雙臂撐在她身側,俯身,不放過她半點表情:“你想在今晚洞房嗎?”
從前當太子的時候,傅淵乾過不少刑訊大臣的活,薑漁被他盯著審問,腦子都嚇清醒了,趕緊拿出萬能答複:“妾身都可以。”
傅淵沒耐性和她繞彎:“想,還是不想,說實話。”
薑漁腦門發熱,如實答道:“不想。”
傅淵看了看她,滿意地躺下了。
他不喜歡美人計,她最好不是來乾這個的。
床幃內重新安靜,薑漁望著上方乾瞪眼。
不是?
她都想像傅淵把她晃醒那樣給他叫起來。
他該不會擔心她覬覦他冰清玉潔的身子,半夜圖謀不軌吧?
有!病!
薑漁咬著被角,氣得不行,經他這一打岔也不緊張忐忑了,分分鐘睡過去。
一夜安然無夢。
薑漁醒的時候,已經分不清是什麼時辰。窗外豔陽高照,門扉掩著,旁邊的床鋪空空蕩蕩,若非殘留輕微褶皺,幾乎要疑心不曾有人來過。
昨夜所有都恍如夢境。
她也許多年未能睡過這樣的好覺。
擁著被衾呆坐了好一會,薑漁喚來連翹,懶洋洋起身洗漱。
待到梳頭的時候卻發現,這房間裡原是沒有鏡子的。她左找右找,也沒找到,剛要派連翹去問,錢嬤嬤就進來了。
薑漁無奈,讓連翹先出去,接著便聽錢嬤嬤道:“如今已是巳時三刻,梁王殿下辰時不到就出去了,您卻還在睡覺,真是太不像樣子了。”
薑漁淡定地說:“有嗎?”
錢嬤嬤說:“老奴在宮裡,從未見各位主子這般行事。”
薑漁說:“哦,真的嗎?”
錢嬤嬤臉色發黑,但她被薑漁氣了多回,不習慣也該習慣了,強撐著道:“您是王妃,初來王府,更應謹慎行事,莫辜負了淑妃娘娘的關照……”
薑漁心不在焉,擺手要打發她出去,這時一個聲音響起:“嬤嬤這是說的哪裡話?”
但見珠簾被人掀起,進來的女子約莫四十上下,手持托盤,含笑說:“殿下吩咐了,不許打擾王妃休息,嬤嬤何必這麼緊張?先讓王妃用過早膳吧。”
說著將托盤放下,恭恭敬敬福身:“奴婢文雁,見過王妃。”
薑漁立刻叫她不必多禮,乘機道:“錢嬤嬤,你先下去吧,有事我會叫你。”
待錢嬤嬤滿臉不忿地走後,文雁看向她梳了一半的頭發:“王妃是要梳朝雲近香髻?可要奴婢幫忙?”
“有勞姑姑。”薑漁點頭。
“王妃請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