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安笙做鬼的第三天,瓢潑大雨把整座墓園澆得透濕。
她飄著飄著,忽然看見自家墳前烏泱泱圍了一群人。
為首的男人一襲黑大衣,傘簷壓得很低,那張華美近妖的臉龐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像從古堡油畫裡走出來的吸血鬼伯爵,周身透著與生俱來的陰鬱與瘋狂。
他停在碑前,視線落在那行新鑿的字上——
【霍雲霆之妻顧安笙】
良久,男人低低笑了一聲。
那笑聲起初是暢快淋漓的,是失控的,仿佛目睹了世間最好笑的笑話。
“死得好……”他笑得彎下腰,“死得真好!”
可笑著笑著,那笑聲就變了味,逐漸化作壓抑不住的嗚咽,混在嘩啦啦的雨聲裡,分不清是在笑命運的荒唐,還是在哭心底的潰決。
“誰準你死的?”他猛地抬頭,猩紅的眼死死盯著墓碑上的名字,“誰允許你死的!”
黑傘被狠狠擲進腳邊的泥濘裡。
他再也沒了往日的矜貴,雙目赤紅,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孤狼,轟然跪坐在濕冷的泥地中,用那雙養尊處優的手,瘋狂刨挖著墳塋上還帶著濕氣的新土。
“少爺!使不得啊!”管家安南連滾帶爬地撲上來,“顧小姐已經走了,求您讓她安息吧!”
“安息?”男人動作驟停,緩緩側首,濕透的發絲黏在蒼白額角,襯得那雙眸子越發幽暗。
他勾了勾唇,扯出一抹極輕蔑的冷笑,“她休想。”
暴雨傾瀉而下,顧安笙飄在一旁,眼睜睜看著他再次俯身,一抔土、一抔土地徒手挖掘,指縫裡很快塞滿了濕泥,又在不斷的刨挖中被磨得血肉模糊。
可他像完全感覺不到疼,隻是偏執的,瘋魔地,刨著那片埋藏她的土。
“少爺!顧小姐屍骨未寒啊!”安南死死抱住他的腿,“您不能這樣驚擾她!”
“滾——”歐陽世稷一腳踢開老人,“她活著跑,死了也得躺我懷裡。”
“顧安笙,”他低聲喚,“你休想躲我——黃泉碧落,棺材合板,我也要撬開。”
顧安笙氣笑了——這個歐陽世稷,都到了陰曹地府門口,還改不了他那該死的占有欲。
“歐陽世稷,你神經病晚期!”
她飄下來,衝著他耳朵吼,可魂魄穿體而過,隻帶起一陣徒勞的冷風。
——狗男人,連她死了都要搶,活該十指爛成篩子!
罵完,眼圈卻紅了。
她當然不甘心。
誰甘心被最信任的兩個人聯手開膛破肚?
那場車禍根本不是意外,是她的丈夫霍雲霆,和她掏心掏肺對待的妹妹顧安柔,聯手布下的死局。
她被抬上手術台時,意識已經開始模糊,卻清清楚楚聽見霍雲霆溫柔的聲音,對著醫生下令:“把她的心臟挖出來,給柔柔換上。至於她那雙眼睛,好看是好看,挖出來捐了吧。對外就說,她車禍重傷,不治身亡。”
而當時,她還懷著三個月的身孕,她甚至還沒來得及感受那個小生命的心跳,就被自己的丈夫,親口判了死刑,連帶著孩子,一起死在了冰冷的手術台上。
雨水還在往下砸,歐陽世稷的手指已經血肉模糊,可他刨土的動作卻愈發癲狂。
顧安笙飄在雨裡,忽然分不清——是這個掘她墳墓的男人更瘋,還是那個剜她心臟的男人更狠。
歐陽世稷將雙手狠狠插進墳土,一把,又一把。
“顧安笙,你就算死,也該爛在我的懷裡。”
他的十指挖爛,鮮血混著泥水不斷滴落,滲入墳土裡,他卻恍若未覺,隻是癲狂地低吼:
“憑什麼是霍雲霆?憑什麼你死了,墓碑上刻的……還是他的名字!”
顧安笙皺眉,這個瘋批!
她看著男人鍥而不舍的刨挖著,棺木一點點顯露,歐陽世稷抓起鐵鍬,發狠地撬向棺材。
“少爺!”安南猛地撲在棺槨上,“顧小姐已經走了!您醒醒吧!”
“滾開——”歐陽世稷一腳將他踹出老遠,“你也配碰她的棺材?”
顧安笙看著這個瀕臨崩潰的男人,看著他緊緊抱住那具早已冰冷的屍體。
“顧安笙……”
他喊她名字,聲音低得近乎哀求,
“你疼不疼啊?”
顧安笙的魂魄猛地一顫。
——原來,這世上還有人問她疼不疼。
可惜,晚了。
她低頭,看見歐陽世稷把臉埋在她屍體的頸窩,肩膀聳動,發出幼獸一樣的嗚咽。
雨水衝淡了血色,卻衝不走他那一聲又一聲,嘶啞到骨子裡的——“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