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院子在縣城邊兒上,出了巷道就是柏油馬路,院子裡有七八間磚蓋的平房,甚至外牆上都還貼著白瓷磚,在村裡,隻有發小家的房子才是這樣。
我家租了最西邊的兩間,一大一小,我還清楚記得房租,大房間六十,小房間四十。
搬到新家的頭一晚,我媽包了頓韭菜雞蛋餃子,一家人熱熱鬨鬨地吃了個飽,也算衝淡了些新地方的陌生。
飯後,我爸不知道出門忙啥去了,新家多少還有些空落落的,電視機都沒有,我和妹妹弟弟隻好在炕上瞎撲騰。
我媽在案板櫃旁邊洗鍋,突然自顧自地念叨了一句:“回家的餃子離家的麵呐。”
我耳朵一豎,坐到炕沿邊問她:“我們這不是離家了麼,咋吃的餃子?”
我想著鄉下的那片土地才是家,爺爺奶奶還都在那兒呢。
我媽看了我一眼,眼神裡有疲憊,有複雜,有欣慰,也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茫然。
“以後這兒就是我們家了。”她聲音不高,卻沉甸甸的,“要想著往城裡走,紮根,做一輩子農民出不了頭,你看我們家今天想吃頓餃子就能吃上,往前數個七八年,不要說餃子,白米白麵都吃不起,所以你要好好念書,好好學習呢。”
“嗷。”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隻當是我媽的日常教育。
離開學還有段日子,爸媽正式工作了,我們仨待在家,隻敢在院子裡玩,頂多去大門外往巷道儘頭的柏油馬路張望一下,看他們什麼時候回來。
就這樣過了幾天,我突然便覺得這城裡也一點也不好耍,比鄉下差遠了。
院子裡彆的租戶有小孩,我看見他們在玩一種圓圓的硬卡片。
我湊過去看了一會兒,心裡嘀咕著:這不就是摔四角嘛。
不過人家那卡片比用紙疊的四角精致多了,上麵還印著動畫片裡的角色,他們管這叫王牌。
城裡娃的耍頭都透著洋氣,可惜啊,我是要上初中的“大人”了,對這種玩意兒已經提不起興趣。
旁邊屋裡猛地傳出一陣興奮尖叫,還夾雜著劈裡啪啦的脆響,我好奇扒人家窗戶上看了眼——這家娃居然在耍電腦!
發小家去年也買了個電腦,還是薄薄的液晶屏呢,隻不過他媽管得嚴,總共就帶我玩過幾次。
這戶人家的雖然是個大頭電腦,可對於我來說依舊是個誘惑的新奇玩意兒,我看著那倆小孩玩格鬥遊戲,不知不覺入了迷。
直到一陣熟悉的突突聲才給我拽回來,我一扭頭,正好看見我爸騎摩托車車進了院子。
他一路沒停,徑直騎到了院子最西頭我家門口,隻是在路過我的時候說了句:“往回走麼。”
聽到這句話,我心裡一怵,可轉念又想:我都快上初中了,總不能動不動再挨打吧?
再說了,我今兒好像也沒犯啥事,他剛才那語氣,聽著也就平平常常。
這麼一想,我那怵勁兒也就散了,抬腳就進了屋。
可剛進去就看見我爸坐在炕沿邊上,手裡還拿個火鉗,向眼前地麵上一指,衝我說了句:“往這兒站。”
弟弟妹妹見這架勢,一下子都竄出了門。
我心裡咯噔一下,按他說的在那兒站定,嘴上強撐著問了句:“……咋咧?”
“咋咧?!你說咋咧?”我爸語氣陡然變高。
這時候就算我再笨也猜出來我爸為啥生氣,腿肚子雖然開始哆嗦,但還是辯解道:“我就看咧一下麼。”
“有啥好看滴?!彆人家東西你愛滴很?扒人家窗子上跟要飯滴一樣。”我爸說著就拎起火鉗,梆梆兩下狠狠抽在我小腿肚子上。
“嗷——”我疼得嚎了一聲,眼淚登時就出來了,嘴裡還繼續辯解:“我就看咧一下。”
“你還想看幾下?!我一老給你咋說滴?”我爸說著又掄起火鉗,朝我腿肚子上連著抽了幾下,火鉗都被打彎了。
“嗷——!”鑽心的疼讓我隻剩下哭的勁兒,腿肚子也疼得直抽抽,手捂也不是,不捂也不是。
我爸喘著粗氣,用火鉗指著我:“我連你媽把你們領到這兒,是讓你一天扒人家窗子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