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還是把一份早餐倔強地擱在我桌上,還我平時都奢侈不起來的小麵包和牛奶。
“喲,闊小姐啊!”我看著桌子上噴香的小麵包和牛奶,剛下肚的烙餅瞬間就沒了存在感。
“快吃吧,還熱著呢。”阿雪也拿起自己的小麵包,小小咬了一口。
“唔……你爸一天給你多少錢啊?還有錢給我買早餐。”我嘴裡塞著麵包,含糊不清地問。
那時候這種甜甜的糕點類食物,隻有家裡來客人的時候我才有機會吃到。
“三塊錢呀。”阿雪隨口說出了我一周的零花錢。
“我草……”我咽下麵包,忽然想起上學期地震捐款,捐二百的好像就是她,我隻捐了一塊。
於是便覺得這一周的早餐,她請得理所應當,我理所應當地吃著小麵包想著這件理所應當的事。
初二的日子,就這樣在九月的風裡洇開,青春期像解凍的澗水漫過河床,悄然衝刷出我的青澀。
日子不再是刻板的格子,我在其中遊走,第一次嘗到了自在的滋味。
不知何時起,我說話聲音已拔高了調門,笑聲變得清亮,走路也開始帶風,校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曬黑一截的胳膊。
目光所及,世界的調色盤被打翻,暈染出中學時代更駁雜也更真實的底色。
我看見學校後巷,烏泱泱的人群聚散如蟻,裹挾著少年意氣的喧鬨;
看見男廁所裡,廉價煙草的藍霧經久不散,在昏暗裡浮沉纏繞。
也曾聽聞深夜網吧裡,鍵盤敲擊如雨,演繹另一個世界的繁盛;
又瞥見過操場角落那些被夕陽拉長,指尖羞澀勾連又倉促分開的影子……
九月份,學校門前的那條路,兩旁種滿了白楊樹,一陣清爽的風兒吹過,黃色的葉子,便隨風撲嗽嗽落下來,燒烤的灰煙依舊占據了半條街,隨著忽明忽暗的火星,繞上了天。
可我才嘗了一口青春的滋味,甚至來不及分辨甜更多,還是澀更濃……可漪姐卻要走了。
那天下午放學,我哼著歌腳步輕快地進了院子,見可漪姐的房間門虛掩,想著她今天倒是回來的早,便先進去打個招呼。
進了屋,看見可漪姐正紅著眼坐在炕沿發呆。
她見我進來,把頭撇過去,擦了擦眼淚,聲音帶著點剛哭過的沙啞,“……放學了啊?”
我臉上的笑僵住,輕輕走過去,聲音不自覺地放低,“可漪姐……你……咋了?”
“沒事……”她避開我的視線,吸了下鼻子。
“哦……”我站在那兒,看著她肩膀微微塌著,不知道該說什麼,又覺得不能不說,“有啥事……和我說說嘛。”
空氣凝滯了幾秒,可漪姐長長籲了口氣,抬手把臉頰邊的幾縷濕發彆到耳後。
“書涵,我明天就要走了。”
“啊?回家嗎?”我腦子懵了一下,“那……那你啥時候回來?”
可漪姐轉過來看著我,她眼裡無光卻還是擠出一點笑,“不回來了……”
許多年後,我在異鄉為生活奔忙,那個下午的細節依然清晰如昨。
可漪姐彆頭發時微微顫抖的指尖,她眼眶裡強忍著不肯落下的淚光,還有那句輕飄飄卻砸得我胸口發悶的“不回來了。”
我和可漪姐隻認識半年,但我見過她那份為愛奔赴的孤勇和柔韌,不遠千裡來到西北小城,隻身租房工作,學習拗口的經文,改變穿著和飲食習慣……
可終究,世情磨碎了期許。
她給我留了電話,起初我們還偶有短信來往,直到某天電話撥過去隻剩冰冷的空號忙音,她像一縷消散的煙,再無痕跡……
風帶走了山城的雨,卻把濕漉漉的惘然,永遠滲在了那個小院的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