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了。
時間像指縫裡的沙,那時隻覺得每一天都漫長煎熬,可當我如今把手指擱在鍵盤上,卻發現那段日子已乾涸成一片空白,撈不起一點鮮活的記憶。隻剩下每天放學遠遠看著的那個背影,那個輕輕搖晃的馬尾辮。
我至今仍在恨自己,為什麼那時候就沒有養成寫日記的習慣。要是寫了就好了,哪怕記下幾句流水賬,要是寫了就好了。
天氣一天冷過一天,記憶裡,那年冬天格外冷,風刮在臉上,像鈍刀子割肉。
那時候的冬天,我們北方的農村家庭都不怎麼洗澡,天寒地凍的,屋裡連個衛生間都沒有。
晚上睡覺前卷起線褲,腿上的死皮和灰屑簌簌地落下來,能在炕上鋪一層。
說到這兒倒是想起一件事。
現在和前幾年不一樣了,周末我還要去阿雪家,我怕自己身上有味兒,怕脫了鞋,褲管裡會掉出死皮來。
有天周五晚上,我想洗澡,又不敢跟我媽直說,怕挨罵說凍感冒了。
隻好偷偷燒一壺水,假裝要喝,實則提過去到我房間。脫光了站在盆裡,拿著喝水的搪瓷缸子,一點點兌著熱水,艱難地往身上澆。
我的房間沒有爐子,水澆在身上,熱氣轉眼就散了。
我凍得渾身抖成了篩子,牙齒打顫,卻硬是咬著牙洗完了。
然後趕緊擦乾,縮進被窩裡,哆嗦了好半天才緩過勁來。
那時候身體也真是硬朗,這麼折騰都沒感冒。不像現在,每天多乾一會兒活,熬得一晚,第二天就頭昏腦漲的。
日子一天天往前挪,我課桌裡的那封情書寫了又改,廢稿攢了厚厚一遝。
有次去了網吧,甚至破天荒沒開遊戲,而是笨拙地搜索“怎麼寫情書”、“最能打動女生的話”。
就在這望眼欲穿的期盼裡,日曆終於翻到了十二月二十四號。平安夜到了。
情書早已經準備好,平安果也在昨天就買好了。
依舊是買了個盒子,裝的是自家的蘋果,不同的是,這次還配了張賀卡,上麵工工整整寫著我祝福的話。
這天下午我早早到了教室,等了一會兒,阿雪也來了。
她剛坐下,我就把包裝好的平安果放到她桌上。
“給我的呀?”阿雪眼睛彎起來。
“對啊。”有了上次的經驗,這次我鎮定多了。
見她正仔細端詳盒子,我又掏出賀卡,輕輕推到她麵前。
“還有賀卡呀?”她驚喜地拿起,指尖在封麵上摩挲,卻遲遲沒有打開,反而帶了幾分羞澀望向我,“你寫的什麼呀?”
我咧嘴一笑,“沒啥,你打開看麼。”
她遲疑片刻,終於翻開賀卡,目光在字句間遊走,幾秒後笑容忽然凝滯了一瞬,隨即輕聲說:“寫得……挺好的。”
“咋了?”我敏銳地捕捉到她語氣裡那一絲不自然。
“沒咋沒咋。”她很快揚起笑臉,從桌倉裡也取出一個精心包裝的平安果和賀卡,“這次我也是單獨買的蘋果呢。”
“你早就準備好了啊?”我有些意外。
“對呀,”她抿嘴一笑,“本來早上就想給你,但又想看看你會不會先給我,就一直藏著。”
“那肯定會麼。”我嘴上應著,心裡卻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既然阿雪收下了平安果,就該進行下一步了。
可轉念一想,明天聖誕是周五,要是把情書給她,還得煎熬兩天才能知道結果,周末爸媽要帶我去外奶奶家來著。
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等到周一再說。
坐在去鄉下的班車上,我看著窗外飛速後退的枯樹枝,滿腦子都是那封揣在書包夾層裡的情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