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如紗如霧,穿過雕花窗欞,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駁陸離的光影。周綰君猛然從噩夢中驚醒,冷汗早已浸透細麻寢衣,黏膩地貼在肌膚上。夢中,大夫人的臉在無數麵鏡子中扭曲變形,那雙平日裡慈祥的眼睛在鏡中變得妖異詭譎,直勾勾地盯著她,嘴角咧開一個非人的弧度,露出森白的牙齒。
她坐起身,胸口劇烈起伏,仿佛剛從水中掙紮而出。銅鏡靜靜地躺在枕邊,在漸亮的晨光中泛著冷冽的光澤,鏡緣的紋路在朦朧光線中仿佛活了過來,蜿蜒遊動。昨夜水盆倒影中的恐怖景象曆曆在目,那個在鏡中現出原形的大夫人,那個嘶啞著說要"祭品"的聲音,如同附骨之疽,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
不能再這樣被動下去了。她必須掌控這種力量,而不是被它所掌控。
她抓起銅鏡,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指尖因用力而發白,微微顫抖:"周影,出來!我需要你的幫助。"
鏡麵泛起漣漪,如同被石子打破平靜的湖麵。周影的身影緩緩浮現,比昨日更加清晰凝實,甚至連睫毛的顫動都清晰可見。她挑眉看著周綰君,嘴角帶著慣有的譏誚:"怎麼,弱小的本體終於下定決心了?不再滿足於做個任人擺布的棋子了?"
"教我。"周綰君的聲音因緊張而沙啞,喉頭發緊,"教我掌控這種力量,而不是被它反噬。"
周影輕笑一聲,那笑聲在周綰君的腦海中回蕩,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刺耳質感:"很好。但你要記住,這是你自己選的路。一旦開始,就再也不能回頭了。鏡心之術既是恩賜,也是詛咒。"
她開始講解"鏡心術"的第一重——"靜水窺"。
"靜水窺,顧名思義,就是通過靜止的水麵進行窺視。"周影的聲音變得嚴肅,如同私塾裡最嚴厲的先生,"水是最純淨的媒介,能夠最真實地映照萬物,但也最易受乾擾。風聲、漣漪,甚至你呼吸的起伏,都可能扭曲你看到的真相。你必須讓自己的心像靜止的水麵一樣平靜,才能照見真實。"
周綰君按照指示,打來一盆清水,放置在房間中央。晨光透過水麵,在盆底形成晃動的光斑,如同破碎的夢境。水麵微微蕩漾,映出她蒼白而堅定的麵容。
"集中精神,放空思緒。"周影指導著,聲音如同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想象你的意識化作一縷輕煙,剝離肉身的束縛,緩緩沉入水中..."
起初,周綰君隻覺得頭痛欲裂,仿佛有無數根針在刺她的太陽穴。每一次嘗試集中精神,都像是在與某種無形的力量抗爭。水麵在她眼中扭曲變形,映出的不是清晰的影像,而是支離破碎的色彩和形狀,如同打翻的調色盤。
"繼續。"周影的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情感,"疼痛是必經的過程。你的大腦正在撕裂舊的認知邊界,適應一種全新的感知方式。放棄舒適,才能獲得力量。"
一次又一次的嘗試,一次又一次的失敗。汗水從周綰君的額角滑落,滴入水盆,激起細微的漣漪。她感到精疲力儘,視線開始模糊,眼前的景物如同蒙上了一層薄紗。有那麼一瞬間,她仿佛在水中看到了什麼——一雙眼睛,但不是周影的,而是一雙完全陌生的、充滿痛苦與絕望的眼睛,瞳孔深處仿佛有火焰在燃燒。
她猛地驚醒,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癱倒在地,四肢冰涼。窗外日頭西斜,橘紅色的餘暉灑滿房間,竟然已是黃昏。她完全不記得這中間的幾個時辰發生了什麼,記憶出現了一段詭異的空白,如同被人硬生生剜去了一塊。
這是她第一次體驗到修煉鏡心術的代價——短暫失憶。
她支撐著站起身,雙腿發軟,正準備休息,卻突然僵在原地,呼吸驟停。
對麵的牆壁上,密密麻麻畫滿了詭異的卦象符號。那些符號她認得,是父親曾經教她的《連山易》中的古卦,有些甚至連她都記不清具體含義。符號以朱砂混合墨汁繪製,在暮色中泛著暗紅的光澤,如同乾涸的血跡。而畫下這些的,是她常用的那支眉筆,此刻正滾落在地,筆尖還帶著未乾的墨跡,在青石地板上染出一小片汙漬。
她完全不記得自己畫過這些東西。
周綰君顫抖著手,輕輕撫摸那些符號,指尖傳來凹凸不平的觸感。墨跡還未全乾,顯然是剛畫上去不久。卦象排列詭異,彼此勾連,似乎在預示著什麼,又像是在警告什麼。她仔細辨認,認出其中幾個符號分彆代表"囚禁"、"瘋狂"和"鏡鑒",還有一些她從未見過的組合,散發著不祥的氣息。
這是警告嗎?還是她潛意識中知道的什麼,通過這種方式表達出來?
接下來的幾天,周綰君繼續著她的修煉,如同行走在刀尖上。頭痛越來越劇烈,如同有鐵錘在反複敲打她的顱骨。失憶的時間也越來越長,有時她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正做著奇怪的事情——在紙上寫下看不懂的文字,或者對著空氣自言自語,聲音陌生得讓她心驚。
但進步也是明顯的。她開始能夠在水麵中看到模糊的影像,雖然還不清晰,但已經不再是毫無規律的色彩。她能看到人影晃動,能聽到隻言片語,如同隔著一層毛玻璃觀察世界。
這天午後,一場急雨剛停,院中的青石路上積了不少水窪,映照著灰白色的天空。周綰君路過書房外,恰好看見王老爺和管家一前一後走進書房,神色凝重,步履匆匆。
機會來了。
她躲到廊柱後,陰影將她完全籠罩。找了一處較為平靜的水窪,水麵如鏡,倒映著廊簷的陰影。她集中精神,將全部意念投入水中。
頭痛如期而至,像是有無數根針在刺她的頭顱。她咬緊牙關,下唇被咬出深深的血痕,腥甜的鐵鏽味在口中彌漫。
水窪中的影像漸漸清晰起來,如同迷霧散開。她看見了書房內的景象:王老爺煩躁地踱步,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紫檀木椅的扶手。管家垂手侍立,但微微顫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安。
"...劉把頭...還是不肯鬆口。"管家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如同隔著水幕,"說是...三成的運費,一分不能少。否則...否則就讓咱們的茶葉爛在碼頭上。"
王老爺猛地轉身,一拳捶在書案上,震得案上的筆架嗡嗡作響:"欺人太甚!他明明知道今年的茶葉再不運出去,就要全部爛在倉庫裡!這是要逼死我們王家!"
"老爺息怒。"管家上前一步,壓低聲音,如同吐信的毒蛇,"依老奴看,劉把頭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上次來府上,對...四姨太...頗為讚賞,眼神都不對勁。"
水窪中的影像突然晃動起來,周綰君感到一陣眩暈,仿佛整個天地都在旋轉。她強撐著繼續窺視,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王老爺停下腳步,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你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