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黃的夜燈暈染著消毒水的氣息,將刺鼻化作柔和的光暈。蘇嶠蜷縮在窄小的折疊椅上,脊背早已僵硬,可目光卻似被磁石牽引,牢牢膠著在病床上那小小的身影上。五歲的馨馨歪著腦袋,手背蜿蜒的輸液管宛如透明藤蔓,可那雙大眼睛依舊明亮得驚人,仿佛藏著兩汪永不乾涸的清泉,映著生命的倔強與希望。
“爸爸,你看我的小熊發繩。”馨馨突然揚起頭,發間的粉色玩偶隨著動作輕輕晃動,像一隻靈動的小蝴蝶。“媽媽說等我病好了,要帶我去買會發光的星星發夾。”她的聲音軟糯清甜,尾音總是不自覺地拉長,恰似春天沾著露水的柳絮,輕飄飄地落進蘇嶠的心間,攪起陣陣酸澀與溫柔。
蘇嶠喉嚨驟然發緊,喉結上下滾動著難以言說的情緒,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金屬椅把,發出細微的聲響。他的思緒瞬間被拉回初見時,那時女兒的發繩歪在蓬亂發絲間,而此刻它卻被洗得乾乾淨淨,邊緣還帶著陽光曬過的暖香,仿佛在訴說著顧妍這些年獨自照顧女兒的用心。“等手術結束,爸爸帶你去挑會轉圈圈的發夾。”他緩緩蹲下身,讓自己的視線與女兒平齊,眼裡滿是疼惜與承諾,“再買個帶翅膀的小背包,我們家馨馨背著它去幼兒園,一定比其他小朋友都神氣!”
監護儀規律的滴答聲,像是時光的心跳。馨馨突然伸出沒紮針的小手,輕輕觸碰蘇嶠的眉骨,冰涼的指尖帶著孩童特有的柔軟。“爸爸的眉毛像小山坡。”她歪著頭,認真地說道。這簡單的話語,卻讓蘇嶠眼眶瞬間發燙。這兩天,他反複練習著如何當一個合格的父親:笨拙地給女兒剝橘子,將果粒一顆顆仔細碼在餐盤裡;學著顧妍的樣子,壓低聲音給她講睡前故事,連語氣的抑揚頓挫都模仿得小心翼翼。可此刻女兒突如其來的親昵,卻讓他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滿心隻剩被愛意填滿的悸動。
“等你病好了,我們去海邊好不好?”顧妍的聲音從一旁傳來,她正從保溫桶裡舀出南瓜粥,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她的麵容,卻掩不住話語裡那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們去撿會唱歌的貝殼,把它們串成風鈴掛在你房間,每天都能聽到大海的聲音。”馨馨像是被點燃的小火苗,突然坐直身子,輸液架跟著晃動起來。蘇嶠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單薄的肩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還要堆城堡!”小女孩興奮得臉頰泛起病態的潮紅,眼裡閃爍著憧憬的光芒,“用沙子堆得高高的,讓小螃蟹當衛兵,這樣我的城堡就不怕壞人啦!”
月光如紗,悄悄爬上窗台,在地板上投下狹長的銀帶。蘇嶠脫下外套,動作輕柔地蓋在女兒身上。布料摩擦的窸窣聲驚動了假寐的馨馨,她立刻攥住蘇嶠的衣角,睫毛在眼下投出細碎的陰影,像受驚的蝴蝶收攏了翅膀。“爸爸彆走。”她的聲音帶著不安與依賴,“像上次那樣,摸摸我的頭發。”他自然而然地俯下身,手掌輕如羽毛般落在女兒發間,又在她額角落下一吻,聲音裡滿是溫柔與堅定:“寶貝,爸爸在,睡吧。”
淩晨兩點,監護儀突然發出短促的警報聲,如同一記重錘敲在蘇嶠心上。他猛地從盹意中驚醒,心臟劇烈跳動。卻見馨馨舉著手機,屏幕藍光映著她狡黠的笑臉,宛如偷吃到糖果的小狐狸。“我在給小熊拍照片。”她得意地展示著手機,裡麵全是糊成一團的黑影,唯有一張照片清晰——顧妍趴在床邊沉沉睡去,側臉安靜而疲憊,發梢垂在粥碗邊緣。蘇嶠又好氣又好笑,心中卻泛起陣陣暖流,這平凡又珍貴的畫麵,成了他此刻最珍視的寶藏。
“等我能跑了,要去坐摩天輪。”馨馨突然沒頭沒腦地說,眼神望向虛空,仿佛已經看到了那高高的摩天輪,“要升到最高最高的地方,把雲朵摘下來當棉花糖,一定甜甜的。”蘇嶠伸手擦掉她嘴角的粥漬,指腹觸到她滾燙的臉頰,心疼得微微皺眉。窗外的梧桐樹沙沙作響,月光透過百葉窗,在女兒蒼白的皮膚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條紋,像是命運的紋路,卻也掩蓋不住她眼中對未來的向往。
不知何時,顧妍已經醒來,默默往保溫桶裡添熱水,動作輕柔得像是怕驚醒這易碎的美好。這些天,他們默契地幾乎不提起手術,卻在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裡,藏滿了對未來的期盼。“等天氣暖和了,我們去植物園看櫻花。”顧妍輕聲說,目光溫柔地落在女兒身上,“你最喜歡粉色,那裡的櫻花一定比小熊發繩還漂亮。”
馨馨突然打了個哈欠,眼皮開始不住地打架,困意如潮水般湧來。蘇嶠連忙把她的枕頭墊得更高些,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睫毛顫動的頻率越來越慢。“爸爸會接住所有的星星。”他俯下身,對著女兒微張的小嘴喃喃低語,聲音輕得仿佛怕驚碎了這個夢,“等你睡醒,我們就出發。”
監護儀的綠光在黑暗中明明滅滅,像極了遙遠的燈塔,指引著希望的方向。蘇嶠與顧妍對視一眼,兩人眼底都映著同樣的忐忑與希冀,那是對未知的擔憂,更是對未來的期待。窗外的夜色濃得化不開,可病房裡卻流淌著某種比星光更溫柔的光,將三個人緊緊包裹在其中,靜靜等待著破曉時分的來臨,等待著生命的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