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同被百葉窗切割成利刃的綢緞,在醫院走廊的地麵投下明暗交錯的條紋。蘇嶠握著溫熱的豆漿杯,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杯身凝結的水珠,涼意透過指尖滲進皮膚。三天時光如白駒過隙,他像個不知疲倦的陀螺,白天在公司匆匆處理事務,片刻不敢耽擱,夜晚便馬不停蹄地趕回病房,隻為多陪伴孩子一刻。顧妍雖仍對他保持疏離,不願多言,但兩人都默契地在女兒麵前扮演著和睦的父母,各自承擔著照顧的責任。
蘇嶠那些身著筆挺西裝、皮鞋鋥亮的商業夥伴,帶著價值不菲的高檔玩具前來探望。遙控飛機的金屬機身在陽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精致的玩偶禮盒堆滿角落,可馨馨眼中閃爍的光芒,遠比這些昂貴的禮物更加珍貴。
術前最後一天,消毒水的氣味裡隱隱摻雜著不知從何處飄來的桂花甜香。豆豆蹦蹦跳跳地跑到馨馨床邊,肉乎乎的小手鄭重地將爺爺給的紅包塞進妹妹枕頭下,奶聲奶氣地說:“馨馨,哥哥等你好了,帶你去好多好玩的地方,給你買很多東西!爺爺說要帶我賺錢,等你手術後養好了,我們就能一起出去玩啦!你要什麼都跟哥哥說,哥哥這段時間會好好跟爺爺學賺錢!”五歲的豆豆,話語雖不成章法,卻滿是對妹妹熾熱的關愛。
爺爺慈愛地笑著拍了拍孫子的頭,白發在晨光中泛著銀光:“我們豆豆長大了,知道疼妹妹了。”大伯也俯身輕撫馨馨的小臉:“馨馨寶貝,大伯會一直陪著寶貝的。”奶奶紅著眼眶,聲音哽咽:“馨馨寶貝,爺爺奶奶都在手術外等你。”
蘇嶠和顧妍站在床邊,四目相對,千言萬語都化作一句顫抖的“寶貝”。此刻無聲勝有聲,那簡單的兩個字,承載著他們所有的牽掛與愛意。
手術室的自動門開合時發出低沉的嗡鳴,仿佛是命運敲響的警鐘,令人不寒而栗。馨馨緊緊攥著蘇嶠的袖角,粉色病號服上的卡通兔子被揉得皺巴巴的,像是她此刻不安的心情。“寶貝彆怕。”顧妍蹲下身,指尖顫抖著撫平女兒翹起的發絲,發間殘留的兒童護發精油的蘋果香,與醫院的消毒水味交織在一起。蘇嶠喉結劇烈滾動,最終隻是將女兒冰涼的小手輕輕包進掌心,昨夜熬夜查閱醫學資料的畫麵在腦海中閃過,那些晦澀難懂的術語,此刻都化作了他掌心細密的冷汗。
手術室外,蘇家一家人、顧妍和顧母都守在那裡,焦急地等待著。看著母親憔悴的麵容,顧妍強撐著笑容說道:“媽,您先讓護工送你回病房,馨馨手術出來我去跟你說,您得好好休息。”顧母被護工攙扶著離開時,佝僂的背影在長廊投下瘦小又孤單的影子。“媽,您放心。”顧妍聲音發顫,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努力不讓淚水奪眶而出。
蘇父蘇母也抹著眼淚,帶著豆豆先行離開。手術室外的電子鐘跳動著刺目的紅色數字,每一秒都像是砂紙在狠狠磨過眾人緊繃的神經。蘇嶠在原地來回踱步,皮鞋跟敲擊地麵的聲響與顧妍的腳步聲漸漸重合,仿佛是他們慌亂心跳的節奏。“她一定會沒事的。”顧妍突然開口,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指尖死死摳住金屬椅背,留下深深的月牙形凹痕。
蘇嶠望著顧妍蒼白憔悴的側臉,記憶不由自主地回到初見時,那時的她在陽光下微笑,眉眼彎彎,明媚動人。而此刻,焦慮與擔憂如同烏雲,將她的光彩一點點吞噬。六個小時的等待,漫長得仿佛過了半生。蘇嶠死死盯著手術室緊閉的門,思緒在幻想與恐懼間來回穿梭。恍惚中,他看見女兒在沙灘上歡快奔跑,粉色小背包的翅膀迎風揚起;可下一秒,又仿佛聽見監護儀急促的警報聲在耳邊炸響,冷汗瞬間浸透了襯衫。
不知何時,顧妍蜷在了長椅角落,懷裡緊緊抱著馨馨的小熊發繩,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嘴裡不停地喃喃自語:“寶貝彆怕,媽媽在……”
當手術室的燈終於由紅轉綠,蘇嶠感覺雙腿如同灌了鉛般沉重,每邁出一步都無比艱難。他與顧妍對視的瞬間,在彼此眼底看到了同樣的恐懼與期待,就像兩葉在狂風暴雨中飄搖的孤舟,此刻卻緊緊係在了同一條纜繩上,共同等待著命運的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