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是在京城受了多大的委屈啊?”
蕭墨望著她亮晶晶的、盛滿了柔情與堅定的眼眸,連日來的疲憊、恐懼、壓抑,以及長久以來積鬱在心底的屈辱和憤懣,仿佛終於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又仿佛被一股無比溫柔堅韌的力量緩緩撫平。
他什麼也說不出來,隻是更緊地抱住她,將臉埋在她肩頸處,滾燙的液體無聲地浸濕了她的衣衫。
方圓輕輕拍著他的背,像哄著委屈的孩子。
窗外月色悄然移過中天,清輝透過窗紙,溫柔地灑在這一對曆經磨難終於重逢的夫妻身上。
許久,蕭墨平複了情緒,稍稍鬆開她,卻仍不肯放手,仔細將她扶到炕上坐好,又蹲下身,替她脫去鞋子。
“你做什麼?”方圓有些不好意思。
“你跪了那麼久,腿肯定不舒服,又懷著孩子。”蕭墨聲音還有些啞,動作卻極其輕柔,用手掌溫熱的力量幫她揉捏著小腿,“以後不許再這樣了,無論為了什麼,都不許跪我。我方才是……心都快疼碎了。”
方圓看著他專注的側臉,心中暖流湧動,順從地點了點頭:“嗯,聽你的。”
“家裡的情況,娘都跟我說了些。”蕭墨一邊按摩,一邊低聲道,“這些日子,苦了你了。以後家裡的重活累活,都交給我。我雖不是乾農活出身,但有力氣,肯學。鎮子上的情況,我也慢慢熟悉,總能找到營生,定不讓你們再吃苦。”
“我們不怕吃苦,”方圓握著他的手,“隻要你平安回來,隻要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吃糠咽菜也是甜的。”
蕭墨抬起頭,兩人相視一笑,千言萬語,儘在不言中。
夜更深了,遠處傳來隱約的更梆聲。
蕭墨吹熄了煤油燈,在方圓身邊小心躺下,將她輕輕擁入懷中,大手覆在她隆起的腹部。
“睡吧。”他在她耳邊低語,“明天開始,都是好日子。”
“嗯。”方圓安心地闔上眼,不久便傳來均勻綿長的呼吸聲。
蕭墨在黑暗中睜著眼,感受著懷中真實的溫度和重量,久久不舍得入睡。
京城高牆內的冰冷與屈辱,漸漸被此刻的溫暖踏實驅散。他知道,前路或許仍有坎坷,但有了身邊這個人,有了這個家,他便有了無儘的勇氣。
院子裡靜悄悄的,院外的矮牆上卻多了一雙眼睛。
“嬸子,我好像聽見了,今晚那個蕭墨和趙大軍都給這個賤人帶回了銀子,想必這個時候,那女人已經睡著了,現在下手就能得手?我,我已經等不及了!”
院牆外,那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幾分恨鐵不成鋼的焦躁。
“蠢貨!等不及也得等!你沒聽見院子裡還有動靜嗎?那趙大軍剛才還在院子裡轉悠,現在雖然進屋了,誰知道睡沒睡著?還有那老婆子梁潔,你彆看她今晚好像病懨懨的,那耳朵靈著呢!萬一驚動了,錢沒偷著,反倒被當賊打出去,你丟不丟人?”
說話的正是劉氏,趙大勇的嬸子,一雙吊梢眼在月光下閃著精明又貪婪的光。
她死死拽著身邊蠢蠢欲動的趙大勇。
趙大勇被她扯著蹲在牆根下,心裡像有貓爪在撓。
他今晚在賭坊又輸了精光,債主逼得緊,聽說蕭墨和趙大軍回來了,還帶回了銀子,他就像餓狗聞見了肉腥味,哪裡還按捺得住?
“那得等到什麼時候?”趙大勇壓低嗓子,滿臉不耐煩,“誰知道他們明天會不會就把銀子藏起來,或者花了?嬸子,你可是答應幫我弄到錢的!再說了,那本來……那方圓以前是我婆娘,她的錢,我拿點怎麼了?”
“呸!”劉氏啐了一口,“還你婆娘呢,和離書都按了手印了!現在人家是蕭墨的媳婦!你少在這裡胡攪蠻纏。聽我的,等!等到後半夜,人都睡沉了。特彆是那個蕭墨,一路奔波,今晚又……哼,肯定累得跟死豬一樣。到時候,咱們再動手。”
劉氏眯著眼盤算:“我白天早就讓人看好了,梁潔那老婆子裝錢的匣子,就放在她炕頭那個舊櫃子最底下,用幾件破衣服蓋著。方圓屋裡,值錢東西估計隨身帶著,但蕭墨剛回來,帶的包袱肯定還沒仔細歸置,多半就放在外間或者炕梢。咱們的目標主要是那匣子和蕭墨的包袱。動作要快,拿了就走,千萬彆貪心翻彆的。”
趙大勇聽著,眼裡冒出貪婪的光,連連點頭:“還是嬸子厲害,都摸清楚了。”
“不然指望你?”劉氏白他一眼,“待會兒進去,我放風,你動手。手腳麻利點,彆弄出響動。萬一……萬一被察覺,就說你是回來看看兒子小寶的,聽見動靜以為進了賊!記住了沒?”
“記住了記住了。”
兩人趴在冰冷的牆根下,像兩條蟄伏的毒蛇,盯著不遠處那扇透出過溫暖燈光、此刻已一片漆黑的窗戶,耐心等待著。
院子裡,確實並非全然寂靜。
趙大軍屋裡,柳青雖然旅途勞頓,但身為隨從的警覺讓他並未立刻沉睡。
他躺在趙大軍旁邊,聽到外麵似乎有極輕微的、不同於夜風聲的響動,眉頭微微蹙起。
但他初來乍到,不確定這農家小院的夜晚是否常有這類聲響,便沒有立即動作,隻是側耳細聽。
趙大鳳摟著小寶,孩子早已睡得香甜。
她心裡惦記著娘,又想著哥哥嫂子終於團聚,思緒紛亂,一時也沒睡著,睜著眼睛看著黑暗中的房梁。
正房裡,梁潔其實也醒著。
她年紀大了,覺輕,晚上又喝了點酒,頭重腳輕地躺下,睡得並不踏實。
迷迷糊糊間,似乎聽到院子矮牆那邊有點異樣,但很快又沒了聲息。
她以為是野貓,翻了個身,心裡卻隱隱有些不安,那種久經世事後對危險的本能直覺,讓她睡意又散去幾分。
而此刻,蕭墨和方圓的屋內,溫情脈脈之後,是深沉的安全感帶來的鬆懈。
方圓在丈夫熟悉的懷抱和輕柔的撫慰下,身心放鬆,已然沉入夢鄉。
蕭墨聽著她均勻的呼吸,感受著腹中孩子偶爾輕微的胎動,連日緊繃的神經終於徹底鬆弛,無邊的疲憊湧上,眼皮也越來越重。
但他心底最深處,屬於皇子的、曾經曆經險境的那一絲警覺,並未完全沉睡。
不知過了多久,月亮西斜,夜色最濃。
劉氏推了推幾乎要睡著的趙大勇,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時辰差不多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