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嬤嬤來訪的風波,像一粒投入深潭的石子,悄無聲息地沉了下去,並未在回春堂掀起更大的波瀾。
沈生瀾依舊每日做著分揀藥材的活計,神色平靜,仿佛那日的言語交鋒從未發生。
隻是,她變得更加沉默,偶爾在無人時,會停下動作,手不自覺地撫上小腹,眉頭幾不可查地蹙起。
月事遲了。
起初她並未在意,穿越後的身體本就虛弱,加上地牢的折磨和連日來的精神緊繃,紊亂也屬正常。可當遲了半月有餘,並且開始出現清晨乾嘔、食欲不振、聞到某些濃烈藥味便胸口發悶的症狀時,一個讓她脊背發涼的念頭,不受控製地竄了上來。
不可能……就那麼一次……
她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試圖用勞累和水土不服來解釋這一切。可身體的變化卻一日日明顯起來,嗜睡,乏力,乳//房脹痛……種種跡象,都指向那個她最不願麵對的可能。
這天午後,她正彎腰整理一批新送來的草藥,一陣突如其來的眩暈猛地襲來,眼前瞬間發黑,胃裡翻江倒海。
她慌忙扶住旁邊的藥架,才勉強穩住身形,臉色卻已是一片煞白,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墨玄正從裡間配藥出來,看到她這副模樣,腳步頓住。他那雙淺淡的琥珀色眸子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又掃過她下意識護住小腹的手,眸光微微一閃。
“過來。”他聲音依舊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
沈生瀾心頭一緊,強自鎮定道:“沒事,可能是有些累了……”
墨玄不再多言,直接走到她麵前,探手扣住了她的腕脈。
沈生瀾想抽回手,卻被他指尖不容抗拒的力道按住。他的手指微涼,搭在她的脈搏上,時間在沉默中一點點流逝,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緊張。
沈生瀾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聲。
良久,墨玄鬆開手,抬眸看她,眼神裡沒有任何情緒,隻有醫者的冷靜,甚至帶著一絲洞悉一切的漠然。
“滑脈。”他吐出兩個字,清晰無比,像兩顆冰錐,狠狠紮進沈生瀾的耳膜。“已近四月。”
儘管早有猜測,但當這判斷被毫不留情地證實,沈生瀾還是感覺一陣天旋地轉,渾身的力氣仿佛瞬間被抽空,腳下踉蹌了一下,幾乎站立不住。她扶住冰冷的藥架,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四月……正是她與南宮容璟在密道石室的那一夜。
怎麼會……一次就……
巨大的荒謬感和恐慌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
在這個視女子名節如命的時代,一個未婚先孕、還是從晉王府地牢逃出的“罪女”,懷了身份不明的孩子,等待她的會是什麼?
她幾乎可以預見。
“你……”墨玄看著她瞬間慘白的臉和失神的眼眸,頓了頓,才繼續用那種沒有起伏的語調問,“打算如何?”
如何?
沈生瀾腦中一片混亂。
打掉?這是最“理智”的選擇,可以抹去這個意外的麻煩,讓她繼續隱忍,尋找複仇和離開的機會。
留下?這意味著無儘的危險、拖累,和一條更加艱難、幾乎看不到光的路。
她下意識地撫摸著小腹,那裡依舊平坦,感覺不到任何生命存在的跡象。可墨玄的診斷,卻讓她無法再自欺欺人。
一個孩子……她和那個深不可測、眸子冰冷的男人的孩子。
恐懼之後,一種更深沉、更複雜的情緒悄然滋生。
是茫然,是無措,但在這片混亂的儘頭,似乎又有一絲極其微弱的、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牽絆。
在這個完全陌生、充滿惡意的世界裡,這個意外到來的生命,仿佛成了她與之唯一的、血肉相連的紐帶。
“我……”她張了張嘴,聲音乾澀得厲害。
就在這時,院門被砰地一聲推開,燕俠翎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嘴裡還嚷嚷著:“墨玄!上次你給我的那個金瘡藥還有沒有?爺那邊……”
他的話戛然而止。
院子裡異常凝滯的氣氛,以及沈生瀾那毫無血色的臉和墨玄罕見的、帶著審視意味的目光,讓他瞬間察覺到了不對勁。
“怎麼了這是?”他收斂了嬉皮笑臉,狐疑地目光在兩人之間逡巡,“吵架了?”他看向沈生瀾,“誰又給你氣受了?告訴小爺,我去給他鬆鬆筋骨!”
沈生瀾閉了閉眼,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