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淨川將藍煙送到以後,原本想回去睡覺,電話撥進來,陳泊禹那頭開了免提,陳泊堯問他事情忙完沒有,倘若沒安排,再回去陳家一道打幾局麻將。
公司馬上要進行下一輪融資,陳泊堯是能決定局麵的關鍵人物。
梁淨川開車折返,開門的保姆指一指棋牌室的方向,說人都在棋牌室裡,廚房裡煮著夜宵,她要過去瞧一瞧火,讓梁淨川自便。陳家梁淨川常來,保姆對他也很熟悉,無須過分拘禮。
梁淨川穿過走廊去往大屋另一側的棋牌室,將到門口,裡麵傳出的對話聲滯住他的腳步。
麻將塊碰撞聲裡,摻雜著陳父陳永茂的聲音:“……這姑娘彆的都挺好,就是有點太傲氣了,過日子還是選個溫柔可意的更好。我看她的樣子,怕是連廚房都沒進過。”
第一個接話的是陳又盈:“什麼年代了呀大伯,評判女孩子的價值還要看會不會做飯?那我也不會,雲姐也不會呀!”
陳母唐佩玲:“不一樣,千雲可以全力支持泊堯的事業,藍煙能做到這樣對泊禹嗎?這件事看的是態度,比如泊禹生病了想喝碗熱粥,莫非還要點外賣嗎,外頭的東西又臟又難吃。有一次泊禹自己感冒還沒好呢,還大半夜的去機場接人。”
陳永茂:“還有這種事?”
陳泊禹總算吱聲:“她不讓接,我自己去的。”
唐佩玲:“你有時候就是太上趕著,人家才不把你當回事。”
梁淨川沒有聽見陳泊禹作聲。
聽人壁角實在不是君子所為,但他從來不自詡君子。
尤其這事涉及到藍煙。
唐佩玲:“泊禹,你聽一句過來人的勸告。你們談戀愛也有兩年了,藍煙從來沒對我們熱情一些。這樣的性格,就是仙女又能怎麼樣呢,你是要過日子,不是要給自己找個佛祖供起來。”
陳泊堯:“泊禹高興就行,兒孫自有兒孫福,爸媽你們也彆管了,處不來大不了以後少來往就是。”
唐佩玲:“說得輕巧,以後一大家的事情,她主持得過來嗎?”
陳泊堯:“不是有您嗎。”
唐佩玲:“我還想享幾年清福。泊禹,你非她不可,我們倒也不會棒打鴛鴦,但你自己想想清楚,你事業剛起步,以後還有得忙,累一天回到家裡,還要麵對冷言冷語,這樣的日子你過不過得了。”
陳泊禹又不再作聲。
這並不是梁淨川第一次聽見陳泊禹的家人非難藍煙。
有一次是陳泊禹在辦公室裡接唐佩玲的電話。兩人的辦公室有不透明玻璃相隔,他那天身體不舒服,躺在沙發上休息,陳泊禹可能以為他不在,把電話開了免提。
唐佩玲打給陳泊禹,主要是聊給他們家族裡一個小輩辦滿月宴的事,結束時順口提到了藍煙,說她前幾天過生日,怎麼藍煙全程繃著個臉,是不是對她有什麼意見。陳泊禹說她性格就是這樣,不習慣人多的場合,也不怎麼喜歡笑,並不是對誰有意見。
還有一次是唐佩玲生病住院,恰好藍煙要去北城,參與支援一批即將參與主題展的書畫作品的修複工作。
唐佩玲手術和藍煙出發在同一天,原本時間並不衝突,陳泊禹把人送去機場以後,再回醫院送唐佩玲進手術室,遠有餘裕。
誰知道排在前麵那一台的病人出了點狀況,手術要改期,就把唐佩玲的排期提前了兩個小時。
陳泊禹回來時手術已經開始了,陳永茂在手術室門口把他罵了一頓,說現在的年輕人真是目無長輩,做事也沒個主次。礙於梁淨川在場,他沒把話講得太難聽,但“現在的年輕人”這裡麵,自然也包括了藍煙。
如藍煙這樣獨來獨往的人,最忌諱給旁人添麻煩,如果不是陳泊禹一意堅持、無法推脫,她也不會同意他去送機。
兩次陳泊禹都能替藍煙多解釋幾句,但每一次都不痛不癢,輕易就被人駁回去。
生日那次,陳泊禹大可以聊聊藍煙送的生日禮物——她自己畫的圖,專門找做蘇繡非遺的朋友定做的團扇,足見心意十足。
手術那次,陳永茂倒是沒有罵錯,陳泊禹有時候做事確實不分主次。他自己拎不清,在父母那裡不過被罵一頓就翻篇了,藍煙卻要平白無故留下一筆抹不掉的壞印象。
加上這次,一共三次。
陳泊禹不據理力爭,或許也是因為,他心底裡其實也有些認同父母對於藍煙孤僻寡合,不擅長人情世故這一部分的判斷。
可他並非第一天才認識藍煙,很清楚她就是這樣的性格。
如果真的愛她,就更應發揮粘合劑的作用,而不是一味地和稀泥。
人不可以貪戀月亮的清冷,卻又嫌月亮不如太陽熱烈。
富貴家庭出生的第二個兒子,不像長子那樣需要肩負光耀家族的重擔,陳泊禹從出生時,家庭和社會的方方麵麵,都被父母裝上了防撞角,從未受挫,故性格善良,慷慨好施。
但優點與缺點總是一體兩麵:幼稚天真,依賴家庭,缺乏主見。
所謂在其位謀其政,如果他身為男友,卻不能儘到男友的職責,那麼……
“大哥大哥,你好像胡了!”
“是嗎,我看看——”
梁淨川不再往後聽,腳下一拐,去了一旁的洗手間。
滯留片刻,走出來,朝棋牌室走去。
一局重開,麻將機剛剛壘好四條長城。
梁淨川有意把腳步放重,一直留心門口的陳又盈第一個發現他:“梁……”
陳泊堯抬眼望去,笑說:“淨川你來得巧,這局正好開始。”
陳又盈忙站起身:“……你過來打吧。”
梁淨川淡笑:“沒事,陳小姐你打吧。”
“手氣差,我蹭蹭大哥的運勢再打。”陳又盈倏地離開座位,走到陳泊堯和梁淨川之間,靠住了圈椅的扶手,假意去看陳泊堯麵前的牌。
牌桌上餘下幾人,都露出了同一種會心而意味深長的微笑。
梁淨川當做沒看到。
牌局開始。
坐在陳永茂身旁看牌的唐佩玲忽問:“又盈,你實習找得怎麼樣了?”
“去乾了一個星期,不喜歡。”
“那要不去你二哥公司實習?”
陳又盈眼睛一亮,目光瞥向梁淨川,又立即轉向陳泊禹,“可以嗎二哥?”
“我們現在隻有技術人員空缺,你的專業不對口。”
唐佩玲:“哪裡塞不下一個人?大不了又盈的實習工資我來出……”
“真不行。我們管人事的薑總你們也知道,很較真。”事業問題上,陳泊禹倒是公私分明不含糊。
陳又盈不大高興。
“也就幾個月,實在不行你就讓又盈去做你的助理,隻掛個名,不給她派活。”陳永茂也幫腔。
陳泊禹頭疼極了,“過一陣公司要出去團建旅遊,一個人有兩個家屬名額,又盈你跟著去吧。這樣行吧?”
陳又盈向他舉起手掌:“成交!”
她是做慣主角的人,不甘於旁觀,看了一會兒牌,無聊地打了個嗬欠,說去廚房看一看夜宵好了沒有,便離開了棋牌室。
吃飯之前,陳泊禹便想跟兄長聊一聊工作的事,此刻梁淨川也在,時機剛好,便說:“哥,你有空的話,去我們實驗室看看?”
“怎麼,出研究成果了?”
“我們不是在做華白和牡丹的愈傷組織誘導嗎,快成功了。”
“哦,那可真是不錯。”陳泊堯笑說。
“你出了那麼大一筆錢,我肯定不會讓你打水漂。”
陳泊堯笑了笑,“最近這兩周反正是沒時間,全給約滿了。”
“不急,哥你有空了再說了。”
陳泊禹察覺到陳泊堯好像興致不高,沒再往下說。
片刻,廚房送來熱毛巾和夜宵,大家稍作休息之後,牌局繼續,一直打到陳泊堯儘興了才散。
陳泊禹叫人準備客房,讓梁淨川留宿。
梁淨川婉拒,離開時,腳步稍頓,看向陳泊禹,“還不去?”
“嗯?”
“不是說等人冷靜了去道歉嗎。”
“明天再說吧。”陳泊禹打個嗬欠,“她肯定已經睡了,今天不打擾她了。”
梁淨川默然地盯住陳泊禹。
陳泊禹很少被這樣極具審視意味地注視,有些莫名,“怎麼了?”
梁淨川沒發表什麼意見,手抄進口袋裡,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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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各自回房休息去了,陳泊禹也準備提步上樓,看見有個保姆拿了一瓶水過來,便順口問道:“給誰的水?”
保姆說是陳泊堯讓送到書房去。
陳泊禹原本就想跟陳泊堯聊聊融資的事,方才牌桌上人多不好展開,現在倒是個好機會。
“水給我吧,我拿上去。”
上了二樓,還沒走到書房,便聽見裡麵傳來大哥和父親的對話聲。
陳泊堯難得情緒有些激動:“……峰點一向隻布局新能源領域的項目孵化,從沒涉足過生物材料,我不可能拿我自己辛辛苦苦做起來的事業去陪他胡鬨。他從小到大,哪一回燒錢玩我沒支持?第一次創業,那麼多錢砸進去,連個響都沒聽見。這第二回,我不也是二話沒說就自掏腰包?這錢我權當打水漂,也沒指望收回來。我這個做哥哥的已經算是仁至義儘了,這些年因為一直補貼泊禹,千雲和我吵過不止一次,年後我們打算備孕,我總得多顧及一些自己的家庭……爸,你做人不能這麼偏心……”
陳永茂:“你彆激動,泊堯,先聽我把話說完,我不是要勸你再投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