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景年坐在我旁邊,一直很安靜,隻是聽著,偶爾不安地搓著手。
駛出城區後高樓大廈,逐漸被廠房、管道和零散分割的農田所取代。
田裡的莊稼大多已經收割,留下枯黃的茬杆,一片蕭瑟。
最後,連這些人類活動的零星印記也消失了,道路兩旁變成了起伏綿延的丘陵,和已經開始大麵積泛黃、紅褐斑駁的樹林。
車子在越來越窄、路況也越來越差的山路上顛簸前行,輪胎碾壓過碎石和坑窪,發出沉悶的聲響。
最終,在一個幾乎被瘋狂滋生的茅草、荊棘和風化碎石淹沒的土路儘頭,默然踩下了刹車。
皮卡吭哧了兩聲,徹底停住。
前方,視線可及之處,全是樹林。
“先到這兒了。”
“等會有人帶你們進去。”
默然突然目光轉向我,“巫祝,聽好。進了那裡麵,你的目標隻有一個,幫景年他們村子看看那‘麻煩’,能解決就解決,解決不了,或者感覺不對勁,彆猶豫,彆好奇,立刻掉頭往回走!平安還有我們……還在家裡等你回去。”
我抱緊了收拾好的帆布包,用力點了點頭:“我記住了,默然哥哥。你放心,我會小心,也會儘快回來。”
花景年也連忙保證:“默然哥,我會照顧好巫祝的,路我熟!”
默然沒再多說,隻是又深深看了我們一眼。
他推開車門,冰涼的空氣瞬間湧入。
我們也跟著下了車,腳踩在鬆軟潮濕的泥土地上,發出輕微的噗嗤聲。
幾乎就在同時,小路儘頭有一個身影突然走過來。
那人身材極其魁梧,肩寬背厚。
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肘部膝蓋處打著深色補丁的舊軍綠色作訓服,腳上一雙厚重的、沾滿泥點的軍用高幫靴。
頭發是貼著頭皮理的板寸,臉龐是長期暴露在野外風霜烈日下的古銅色,皮膚粗糙,線條如斧劈刀削般硬朗。
濃眉下的一雙眼睛,目光銳利如鷹,年紀看起來大約在三十五到四十歲之間。
“默哥!等急了吧?我剛在孫老頭那雜貨鋪裡灌了壺滾燙的開水,還順了他兩塊老薑!這鬼地方,濕氣瘮人,骨頭縫都發涼,待會兒進山前咱都得灌兩口,驅驅這陰寒氣!”
他晃了晃手裡一個軍綠色的鋁製水壺,笑容爽朗,露出一口被煙草熏得微黃的牙齒。
默然迎上去,用力拍了拍他肌肉結實的手臂,發出嘭嘭的悶響。
“浩子,人就交給你了。”
“嗨!默哥你這話說的,跟我還見外!”
浩哥——張浩,大嗓門地應著,隨即目光越過默然,精準地投向我倆。
他先看向花景年,點了點頭:“這位就是景年小兄弟吧?本地通,這回指路可就全靠你啦!”
然後,他的視線落在我臉上,那雙銳利的眼睛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隨即,他臉上綻開一個更大幅度的笑容,帶著讚賞和一點好奇:“呦!這位肯定就是巫祝妹子了!默哥跟我提的時候,我還琢磨呢,啥樣的姑娘敢往這種地方跑。這一見麵,行!眼神清亮亮的,站得也穩,不是那風吹就倒的嬌氣樣兒!好,挺好!”
“浩哥。”我依著默然的稱呼,對他點了點頭。
“浩哥好!”花景年也跟著問候。
“哎!好,都好!”
浩哥爽快地應著,順手拉開車門,將他那龐大的身軀塞進副駕駛座。
車內空間頓時顯得局促,但他動作異常靈巧,調整了一下坐姿,將水壺放在腳下,又探身從後座把我的帆布包拎過去掂了掂,“嗬,東西備得挺全乎。默哥你心細。”他轉頭對默然說,
“路線你昨晚跟我掰扯了半宿,我記這兒了,”
他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錯不了。就是瞅這天色,”
“不善。怕是憋著場大的。咱得盤算好,進去之後怎麼走、在哪兒歇,都得看老天爺臉色了。”
默然又湊近車窗,壓低聲音跟浩哥快速交代了幾句,我隱約聽到“第三處岔口有棵雷擊木”、
“溪水如果變渾千萬彆喝”、“如果七天後沒消息……”之類的片段。
浩哥邊聽邊嚴肅地點頭,嘴裡不時應著“明白”、“曉得”、“我有數”。
最後,默然將一個厚厚的、封口的牛皮紙信封塞進浩哥手裡。
浩哥捏了捏,沒推辭,直接揣進了內兜,拍了拍胸口:“妥了,默哥。”
一切交代完畢,默然退回一步,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身上。
山風吹亂了他的頭發,他嘴唇動了動,似乎想再說點什麼,但最終隻重重地吐出兩個字:“保重。”
“走了默哥!回城裡等著喝慶功酒啊!”浩哥係好安全帶,朝窗外揮了揮手。
引擎再次轟鳴,皮卡笨拙地在狹窄的土路上調轉車頭,輪胎碾過碎石和草根,卷起一小片塵土。
我從後視鏡裡看到,默然一直站在原地,身影在逐漸揚起的淡黃色塵土中變得越來越小。
車子開始真正在崎嶇不平、坑窪遍布的山間土路上顛簸前行,我幾乎都要從車上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