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的秋風像一個吝嗇的酒鬼,從哈德遜河上帶來刺骨的寒意,卻吝於給予人們一絲一毫的清醒。
巡邏警員,喬治·邁克爾能嘗到自己嘴裡的味道。
是三分之一的廉價威士忌,三分之一的挫敗感,以及三分之一幾乎要將他整個人都填滿的,名為“殘酷現實”的垃圾。
皇後區,牙買加大道旁的偏僻街區。
這裡的夜晚屬於閃爍的霓虹燈,腐爛的垃圾以及在陰影中蠕動的蛆蟲。
而他,本該是那個提著手電筒,將光亮照進這些陰暗角落的年輕人。
本該是。
喬治踉蹌地走著,腦海裡反複回放著幾個小時前的畫麵。
那兩個蝰蛇幫的渣滓,滿口黃牙,留著臟辮,手上的針孔幾乎要比天上的星星還密集。
他花了整整兩周的時間追蹤,終於在一次交易中將這些家夥人贓並獲。
喬治記得自己將冰冷的手銬扣在他們手腕上時的感覺。
那是正義得到伸張的快樂,是他從警校畢業那天起就夢寐以求的時刻。
而他的搭檔,年長的丹尼,一個快要退休的老油條,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沉聲說道:
“喬治。你每天都會忘記成百上千件事,為什麼不把這件事情也一並忘掉?”
他望向喬治的眼神中帶著幾分無奈,仿佛看到了年輕時那個同樣天真固執的自己。
“聽我的,彆惹麻煩。”
喬治不信邪。
自己有證人,有物證,他相信律法的公正。
然後,現實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喬治所敬仰的,那個有著堅毅下巴和溫暖笑容,時常在晨會上激勵大家“守護這座城市”的亨利警長,竟然像招待老朋友一樣,在辦公室裡給那兩個混蛋遞上香煙。
隔著百葉窗的縫隙,喬治能看到亨利警長臉上那熟悉的笑容,隻是這一次,那笑容裡沒有溫暖,隻有心照不宣的油滑與肮臟交易。
“證據不足,喬治。你的取證方式有很大問題。”
亨利警長最後這樣對他說,語氣裡帶著一絲虛偽的惋惜。
不到一個小時,那兩個渣滓就大搖大擺地走出了警局。
在門口,他們回頭,對著失魂落魄的喬治,比了一個乾脆利落的抹脖子手勢。
那眼神,喬治一輩子都忘不了,充斥著譏諷、不屑,以及“你奈我何”的傲慢。
世界在他眼前崩塌了。
那座由信念、榮譽和汗水搭建起來的聖殿,原來地基早已被腐蝕,牆壁上爬滿了蛀蟲。
而喬治·邁克爾,這個蒙昧的年輕朝聖者,還在虔誠地親吻著布滿裂紋的地磚。
“因工作失誤,強製停職休假。”
這就是他得到的最終“獎賞”。
威士忌滑過喬治·邁克爾的喉嚨,試圖淹沒那些屈辱不甘的畫麵,卻隻是讓它們變得更加清晰。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巨大的黑影,像一頭擱淺的巨鯨,擋在麵前。
一座被廢棄的教堂。
哥特式的尖頂在稀疏的月光下,宛若一根根指向天空的枯骨。
彩繪玻璃大多已經破碎,露出一個個黑洞洞的眼窩,靜默地凝視著這座墮落的城市。
教堂外的鐵柵欄鏽跡斑斑,一扇側門虛掩著,仿佛等待迷途的羔羊。
喬治自嘲地笑了笑。
教堂?神?
如果真的有神,他會允許自己的信徒生活在這樣一個充滿謊言與汙穢的世界裡嗎?
或許,這裡才是最適合他的地方。
一個被正義所拋棄的可憐人,一座被神遺忘的教堂。
喬治推開那扇門,一股混合著腐爛木頭的黴味撲麵而來。
教堂內部比他想象的要大,也更為空曠。
月光透過穹頂的破洞,投下幾道慘白的光柱,能看到無數塵埃在光柱中漫無目的地飛舞。
一排排長椅上積滿了厚厚的灰塵,好似覆蓋屍體的白布。
正前方的高台上,巨大的十字架歪斜著,上麵的耶穌雕像半邊臉已經剝落,露出內裡的石膏,那悲憫的表情因此變得有些詭異。
喬治一步步走向高台,皮鞋踩在滿是灰塵的地板上,發出空洞的回響。
在這絕對的寂靜中,這聲音顯得格外突兀。
他頹然坐在一張還算完整的長椅上,仰起頭,看著那殘破的耶穌雕像,酒意混合著絕望湧上心頭。
“嘿。”
喬治開口,聲音沙啞。
“你存在嗎?”
沒有人回答。
隻有風從破碎的窗戶灌進來,發出嗚嗚的聲響。
“我叫喬治·邁克爾。是個警察……哦,抱歉,估計很快就不是了。”
他苦笑著,又灌了一口酒,
“我抓了兩個壞蛋,兩個不折不扣的人渣。我以為我在做好事,在履行我的職責,在守護你教給我們的那些……什麼狗屁玩意兒。”
喬治的聲音越來越大,帶著壓抑不住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