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你要留下來——”她放輕了聲音,仿佛有些不敢相信似的喃喃出聲問道。
薛霖看著她笑了笑,微微頷首,“此時外頭風緊,實不是露麵的好時機。何況我身上傷勢未愈,素娘既懂醫術,又識藥理——”
“我知道了,先吃飯罷。”林素娘的嘴角抑製不住的要往上翹,連忙出聲打斷了他,左右看看,一時不知道眼睛該往哪裡放。
她忙低了頭,餘光中又看見小石頭正眼巴巴地看著她,等她喂飯。
林素娘忙盛了一小碗的湯,一勺一勺喂給小石頭,嘴角再也壓不住,笑意彌漫。
薛霖看著她,目光越發柔和,又道:“小石頭既已這般大了,也是個小小的男子漢,還似周歲的稚子一般叫娘親喂飯,可不太像大丈夫所為。”
小石頭呆呆地抬頭看了他半晌,癟了癟嘴,一臉委屈。
“石頭還小呢——”林素娘溫聲說道,話才說了一半,就戛然而止。
隻見小石頭撇過頭來,打從她手裡接過了碗和勺,將碗放在矮桌上,笨拙地往嘴裡舀湯。
一雙黑溜溜的眼睛卻是直勾勾地盯著薛霖,見他微笑著朝自己點了點頭,小石頭咧了咧嘴,露出可愛的虎牙,笑眯了眼。
“我跟你說,昨兒引官差到你家那事兒沒彆人兒,就是你那婆婆乾的。我聽見拍門聲兒就出來看了,吳婆子還在我家院牆那裡勾著頭兒偷看呢,看見我發現她了,才走了。”
朱嬸子手裡拿著個硬窩頭,另一隻手從上麵扒拉些冷硬的窩頭屑往嘴裡塞著當零嘴兒吃,一邊和林素娘說著閒話。
林素娘刷了鍋,將臟水倒到泔水桶裡,慢聲細氣地說:“就算知道是她,我又有什麼法子?好歹她還是小石頭的奶奶,不看去了的那個,也不能叫小石頭長大了被人在後頭說閒話吧。”
“也就你厚道,這麼著想。”朱嬸子撇了撇嘴,將手心裡的碎屑又拿舌頭舔了,又道,“你們把她當一家人,她可在外頭說小石頭不是二樁的種哩。”
“她當真說過這話?”林素娘止住了動作,站直了腰瞪著眼看著朱嬸子。
“你就是不同村裡人來往,隨便拉個人一問,都聽她說過這話。說甚麼你同二樁成親幾年沒個信兒,這小石頭才落地沒多久,二樁就死了,許就是你跟奸夫將他害死的。
且這才過幾年,你就帶了個野男人回家,要占二樁的院子,說不定是小石頭的親爹——”
聽著朱嬸子絮叨,林素娘氣白了臉,冷哼一聲,將手裡的水瓢狠狠摜在泔水桶裡,水珠四濺。
嚇了一跳的朱嬸子下意識往旁邊一躲,藏在了門框後頭,勾著頭訕笑道:
“她到底一把年紀了,你又是個小輩,就算她滿口胡唚,又還能說幾年?聽嬸子一句勸,咱們心裡清楚就行,莫要同她一般見識……”
“嬸子說的是。”林素娘嘴角噙著淺笑,慢悠悠地說著,伸手把腰間的圍裙解了下來。
“就算她過了年就死了,這該出的氣也不能憋在心裡頭。隻說我也就罷了,連自己的親孫子都編排,等她到了地下見了二樁,怕是二樁也不能放過她。”
她一邊卷著袖子出了門,大步流星直直去了屋側的茅房,拿起旁邊的長把糞瓢打從糞坑裡舀了滿滿一瓢子糞水來。
“哎喲,二樁家的,可不敢置氣呀!”朱嬸子見她氣勢洶洶往門外去,一時追不上,連忙又回頭去堂屋喚人。
“小石頭,屋裡那個誰,素娘她男人,快些去攔住素娘啊!要是真叫她給吳婆子塞一嘴糞,怕是要出人命,到時候村老們可容不下你們一家哩!”
朱嬸子拍著大腿跳著腳,嘴裡胡亂喊著人,窩頭掉下來的屑沾到了裙子上,拍一下撲了一手的灰。
早先朱嬸子叫嚷起來,屋裡帶著小石頭玩兒的薛霖聽見不對就抱著孩子往外走。
他在這裡養了幾日,身上外頭的傷倒好了許多,行動倒是無憂,聽她這樣一說,遂皺了眉頭。
“請朱嬸子帶我去尋素娘。”低沉的聲音似有魔力一般安撫了朱嬸子,她愕然點頭,又忙不迭在前頭帶路。
林素娘繃著冷若冰霜的一張臉,一手高,一手低穩穩握著糞瓢的長杆,一路大步流星走得穩穩的,雖糞水灑出來不少,到了孫家門前,依舊還有半瓢。
此時冬閒,村裡閒人甚多,她架勢擺得足足的,吸引了不少閒來無事跟著看熱鬨的人,道是孫家婆媳這回不知又要鬨一出什麼戲,一時呼朋喚友,浩浩蕩蕩跟在林素娘身後而來。
到了孫家門外,林素娘一言不發,上前一腳踹到了破舊的院門上,本就不甚結實的木門略堅強掙紮了兩回,便認命的開了。
院裡頭雜草叢生,許多木柴雜亂堆在院牆四周,牆角的雞窩裡頭早已沒有了雞。
“誰呀?乾嘛呢這是?”大白天裡睡大覺的孫大柱聽見聲音,捂著一襲破棉襖揉著眼睛“吱呀”打開了堂屋門,皺著臉看向麵若寒霜的林素娘。
“吳婆子呢?叫她給我出來!”林素娘一雙丹鳳眼瞪著孫大柱,厲聲喝道。
“嘁,那好歹是你婆婆,你就這樣對長輩大呼小叫的?”孫大柱嗤笑一聲,將懷裡的棉襖捂得更緊些,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往門框上一靠,揣著手在堂屋門檻上坐了下來。
林素娘抿了抿嘴,也不同他多說,大步走到院子裡頭,將手裡的半瓢糞水乾脆利索地往院子中間用幾塊石頭墊起來權充桌子的木板上一倒。
一股令人作嘔的惡臭味散溢開來,桌麵上一片狼藉,孫大柱瞠目結舌,這才知道,林寡婦手裡拿的那糞瓢可不是作樣子的。
“林寡婦,你特娘的瘋了吧?”
他登時躥了老高,自門檻上跳了下來,眼睛瞪得溜圓,拿手指著林素娘便向她走了過來。
“老子給你臉了是吧?”孫大柱還未走到近前,隻見林素娘將糞瓢揮起,嚇得他立時又往後退,隻那破舊的衣裳上頭還是被濺上幾滴糞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