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明,城中各處灶火已次第亮起。巴刀魚立於“刀魚小灶”門首,手中焦炭餘燼微明,映照其指節上舊疤縱橫。酸菜湯負鐵鏟於肩,娃娃魚則蹲於井台之側,以指尖蘸取井水,在青石板上勾勒星圖軌跡。星圖之上,城西舊菜市場方位黑氣縈繞,狀若凝凍墨汁,其寒意似透圖而出。
“主廚,”酸菜湯以足輕踢門邊碎石,“怨氣菇之孢子,果真能潛藏於冰霜之內而不滅乎?”
巴刀魚默然無語,徑直趨前,將手中焦炭餘燼按於冷庫鐵門之上。炭火微光與門上白霜相觸,發出細微“滋滋”聲響,霜痕漸融,露出其下鏽蝕鎖孔與扭曲符咒。符咒形如蜷縮蟲豸,乃“食魘教”以怨氣所書,此刻遇火光,竟似活物般微微扭動。
娃娃魚凝視符咒,輕聲道:“此符以怨氣為墨,能吸噬生人精氣。今為火氣所激,其力將散。”
言畢,她指尖蘸水所繪之符文在鐵門表麵泛起一層淡金微光,如薄蜜塗覆,暫時阻隔了冷庫內滲出的森寒黑氣。
鐵門“吱呀”作響,終被推開一道縫隙。刺骨寒氣裹挾著甜腥腐臭撲麵而來,酸菜湯不禁打了個寒噤:“主廚,此間寒氣,尤勝冰窟。”
巴刀魚當先步入,手中焦炭餘燼微光勉強照亮室內景象。冷庫狹小,僅容四張朽木桌案,其上堆疊凍肉早已腐敗,表麵密布紫黑色菌菇——此即“怨氣菇”。菌蓋覆霜,形如僵死爛肉,觸之則寒氣透骨。
“孢子即藏於此菌之內,”巴刀魚沉聲道,“須以火焚之,方可絕其根。”
酸菜湯應聲擲出手中焦炭,火星濺落於菌菇霜麵,發出“滋滋”輕響。霜痕漸消,紫黑菌蓋顯露,其內飄散出縷縷黑煙,狀如無形蟲豸,直撲入者口鼻。
“主廚,小心孢子入體!”娃娃魚在門口急呼。
巴刀魚迅疾以圍裙所藏舊布掩麵,沉聲道:“怨氣菇之孢子,吸入者易生心魔,神智錯亂。”
娃娃魚蹲踞門邊,指尖疾書井水符文。符成,門口金光再盛,如透明屏障,暫時阻隔黑煙外溢。
黑煙愈濃,如沸墨翻湧,其間隱約浮現破碎影像:有夫妻反目相向,有老嫗對空悲泣,有壯漢毆打稚童。影像交錯,如泛黃舊照層層疊疊,映照出人心深處積存的怨懟與悔恨。
“吾想起來了……”一蒼老聲音自門口傳來。
眾人回首,見一老者立於金光屏障之外,手持煙袋,麵容憔悴。“此乃吾妻離世之日,”老者手指牆上影像,聲音顫抖,“吾與她爭執……吾斥其無能,她言吾將餓死孩兒……終至她含恨而去,再未歸來……”
言及此處,老者頹然蹲地,老淚縱橫:“吾想起來了……吾妻昔日常言,但能食熱飯,便非苦寒之日……然吾竟忘之久矣……”
巴刀魚凝視老者,緩聲道:“灶底之火,不貴熾烈,不貴明亮,貴在有人願為君燃點。”
老者拭淚起身,毅然道:“壯士,吾助君焚此孽障。吾妻昔日亦言,但能燃火,便非永夜。”
黑煙中影像愈發紛繁,如無形之狼群在冷庫內奔突衝撞。巴刀魚凝視牆上怨念所化之眾生相,憶起亡父遺訓:“灶火之光,其價不在輝耀,而在燃點之心。”
他自圍裙暗袋取出備用焦炭,吹氣令火星複熾,投向另一桌案菌菇。炭火觸菌,霜融煙起,黑煙中怨念碎片如墨汁沸騰,其間夾雜撕碎紙錢、帶血指甲等不祥之物。
“此皆食怨氣菇者心中怨念,為菌類所吸聚而成。”娃娃魚以清冷之聲解析道。
巴刀魚以長柄勺緩緩攪動黑煙,怨念碎片隨之飄附冷庫四壁,幻化出更多人生片段:市井爭吵、賭徒悔恨、棄嬰哀啼……種種負麵情緒交織如網,構成一幅幅令人窒息的人間悲喜劇。
“吾亦想起來了……”先前老者再度哽咽,“昨日吾妹辭世,吾因食怨氣菇,竟忘為她備下臨終一餐……”
酸菜湯揮動鐵鏟拍打地麵黑煙,鏟刃與無形孢子相擊,發出“啪啪”脆響。“此等孢子甚是頑固!”她啐罵道。
巴刀魚有條不紊地將焦炭火星布於冷庫各處,令炭火如紅色蟻群般蔓延,逐步吞噬霜痕與菌菇。隨著焚燒持續,黑煙漸稀,點點火星自消亡菌蓋中飄升,如螢火蟲群飛向天際。
日影西斜時,冷庫內怨氣終告消散。老者手持煙袋,麵帶釋然:“壯士,多謝解吾心結。吾妻昔日常言,行路之人,皆需援手。”
巴刀魚頷首:“誠然,但有人願燃薪火,長夜必不永駐。”
歸途上,酸菜湯啃食冷饅頭問道:“主廚,明日將赴何處?”
巴刀魚默然取出新得焦炭,餘燼在暮色中明明滅滅。“凡有心結之處,即吾輩所向。”
娃娃魚於井台畔續繪星圖。圖中所見,城市各隅星火連綴成網,尤以“刀魚小灶”鎮灶方位光華最盛,宛如懸於夜幕之恒星,昭示著人心薪火相傳,永續不滅之理。
###第0035章續:星軌昭明
暮色四合時,城中各處灶火次第亮起,連綴如星河。巴刀魚立於“刀魚小灶”門首,手中焦炭餘燼微明,映照其指節舊疤。酸菜湯倚長椅而憩,足翹灶台,娃娃魚則踞井台之側,指尖蘸井水勾勒星圖。星圖之上,城市各隅星火交映,尤以鎮灶方位光華灼灼,宛如懸星,昭示人心薪火相傳之理。
“主廚,”酸菜湯忽啟唇,“今夕星軌,較往昔何如?”
巴刀魚未答,但將焦炭投入灶膛。火苗“劈啪”躍起,濺落少年手背。少年囈語呢喃:“娘……此番切工,較昨精進……”
娃娃魚凝視星圖,水痕蜿蜒勾連城南、城北、城郊光點,若糖葫蘆串。“星軌遷易,”其聲清冷,“火種已成燎原之勢。”
廟門外風聲驟起,攜鐵鏽與灰燼氣息。巴刀魚轉身入內,見灶膛餘火微明,映照牆上舊痕——此乃昔日怨氣所化影像消散後留下的淡痕,如褪色舊照。酸菜湯拾柴添火,火星迸濺,落於圍裙焦痕之上,恍若螢火棲蝶。
“主廚,”她忽問,“城西冷庫之怨氣,可儘除耶?”
巴刀魚摩挲手中焦炭,其上火星明明滅滅。“孢子雖滅,”他徐徐道,“然人心之霜,非火可速融。”
此言甫畢,廟門輕啟。前番相遇之老者攜竹籃而入,內盛烤紅薯數枚,熱氣氤氳。“壯士,”其聲含笑,“聊表寸心。”
巴刀魚接過竹籃,紅薯熱氣透掌,帶著泥土甜香。“謝了。”
老者蹲踞火堆之側,凝視跳動火苗:“內子昔年常言,但能共食熱飯,便非苦寒之日。”
“誠然,”巴刀魚應之,“但有人燃火,長夜必不永駐。”
夜漸深,廟內火堆漸衰,唯餘灰燼中零星火星,若螢火明滅。娃娃魚踞井台,以指尖井水續繪星圖。水痕蜿蜒,勾連城西冷庫方位——昔日黑氣縈繞之處,今已透出微光,如墨染宣紙透出星火。
“星軌再遷,”她輕聲道,“怨氣所化黑斑漸淡,生氣已連成片。”
酸菜湯臥於長椅,腳翹灶台:“主廚,明日可赴城東貧民窟?聞彼處有孤老,終年難見灶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