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岩和追風在巴家小館住了下來。
頭兩天,石岩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高燒斷斷續續。巴刀魚用儘了手頭能找到的所有土辦法:熬煮薑湯、用冷毛巾敷額、甚至冒險去附近一個半吊子“赤腳大夫”那裡賒了點據說能消炎的草藥粉。效果有,但很慢。石岩的體質似乎異於常人,傷口愈合的速度時快時慢,快的時候,巴刀魚甚至能看到翻卷的皮肉邊緣有細微的、類似結痂的跡象,慢的時候,卻又紅腫流膿。那匹叫追風的馬,則始終安靜地守在石岩身邊,除了偶爾喝點水,幾乎不吃東西(巴刀魚試著喂它菜葉和豆渣,它隻是聞了聞,便彆過頭去),隻是用那雙溫潤的琥珀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的主人,眼神裡的擔憂幾乎要溢出來。
到了第三天,雨終於停了。久違的、蒼白無力的陽光,勉強穿透城中村上空汙濁的空氣,照在濕漉漉的屋頂和泥濘的地麵上。石岩的高熱也終於退了下去,雖然依舊虛弱,但神誌清醒了許多。他靠在牆角的草席上,臉色依舊蒼白,但那雙深灰色的眼睛,已經恢複了沉靜和銳利,開始默默地觀察著這個小館和它的主人。
巴刀魚的生活似乎恢複了原樣。下雨積攢的臟碗需要洗,地麵需要清理,雖然沒客人,但基本的活計不能停。他乾活時,能感覺到石岩的目光一直跟著他,那目光裡沒有惡意,隻有一種純粹而專注的觀察,仿佛在評估一件工具,或者……一個潛在的合作者?巴刀魚說不清,但被這樣盯著,總有些不自在。
“你……”巴刀魚終於忍不住,在午後擦桌子時開口,“你們那個‘赤血石’,到底是什麼東西?我……感覺它不太一般。”他沒敢說自己體內的熱流有反應,也沒提“玄廚拾遺”和“望氣”。
石岩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權衡。陽光從門縫斜射而來,照在他臉上,映出深刻的輪廓和疲憊的陰影。
“一種……蘊含著特殊能量的礦石。”他終於開口,聲音依舊沙啞,但平穩了許多,“在……我們來的地方,不算罕見,但也有些用處。可以用來鍛造器具,輔助修煉,或者……作為某些陣法、藥劑的引子。”他頓了頓,看向巴刀魚,“你拿著它,有什麼感覺?”
巴刀魚心中一跳,麵上卻不動聲色:“感覺?就是塊溫熱的石頭,樣子挺特彆。能賣錢嗎?”
石岩眼中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了然,似乎看穿了巴刀魚的掩飾,但並沒有點破。“在你們這裡,或許有人認得,或許隻當是奇石。看機緣。”他頓了頓,補充道,“不過,我建議你貼身帶著。長期接觸,對你的身體……或許有些潛移默化的好處。”
潛移默化的好處?巴刀魚摸了摸懷裡那塊溫熱的石頭。他想起了處理“驚魂豚”時那股熱流,想起了《玄廚拾遺》裡關於“地火”、“玄念”的記載。這塊“赤血石”,是否就是某種與“玄力”相關的東西?
他正要再問,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和粗魯的叫嚷聲。
“巴刀魚!開門!你小子躲屋裡孵蛋呢?!”
是疤臉強,城中村一霸,手下有幾個潑皮,專門收些保護費,乾些偷雞摸狗的勾當。巴刀魚這小館每月也要“孝敬”他一點,雖不多,但也像蒼蠅一樣煩人。前陣子疤臉強不知去哪“發財”了,消停了一陣,沒想到雨一停就找上門來。
巴刀魚眉頭一皺,示意石岩彆出聲,自己走到門邊,拉開一條縫:“強哥,有事?這大雨剛停……”
“少廢話!”疤臉強一把推開門,帶著兩個流裡流氣的小弟闖了進來。他個子不高,但一臉橫肉,左臉頰一道刀疤從眉骨斜到嘴角,顯得格外猙獰。他先是嫌惡地掃了一眼簡陋的店麵,目光隨即落在了角落裡躺著的石岩,和旁邊那匹安靜得有些詭異的馬身上。
“喲嗬?”疤臉強眼睛一亮,來了興趣,“巴刀魚,可以啊!不聲不響,屋裡還藏了個人?這馬……看著不像拉車的劣馬啊。哪弄來的?偷的?”他邊說,邊不懷好意地朝石岩和追風走去。
石岩依舊閉著眼睛,仿佛睡著了。追風卻微微抬起了頭,琥珀色的眼睛平靜地看著走過來的疤臉強,耳朵輕輕轉動了一下。
巴刀魚心中一緊,連忙攔住疤臉強身前,賠笑道:“強哥,誤會,誤會!這是我遠房表叔,從鄉下來看病,路上遇到劫道的,受了傷,馬也驚了,暫時在我這兒歇腳。窮親戚,沒什麼油水。”他悄悄從兜裡摸出幾張皺巴巴的零錢,塞到疤臉強手裡,“這個月的孝敬,您點點。”
疤臉強掂了掂手裡的錢,撇了撇嘴,顯然嫌少。但他沒立刻發作,而是繞過巴刀魚,走到追風麵前,上下打量著。“這馬……賣相不錯啊。雖然瘦了點,但骨架好。”他伸手想去摸追風的脖子,“拉去東城馬市,說不定能換幾個錢……”
就在他的手即將碰到追風鬃毛的瞬間——
追風動了。
沒有嘶鳴,沒有暴躁的動作。它隻是極其輕微、卻異常迅捷地偏了一下頭,避開了疤臉強的手,同時,前蹄看似隨意地在地上一踏。
“咚!”
一聲沉悶的、仿佛重錘敲擊地麵的聲響!整個小館的地麵似乎都跟著震了一下!疤臉強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橫肉抽搐了一下,他感覺到一股無形的、沉重的壓力,從馬蹄落下的地方擴散開來,讓他胸口有些發悶。
兩個小弟也被這動靜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追風依舊安靜地站著,隻是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靜靜地看著疤臉強,眼神裡沒有任何威脅或憤怒,隻有一種近乎漠然的平靜,仿佛在看一隻試圖爬上腳背的蟲子。
疤臉強額頭滲出了細密的冷汗。他混跡市井多年,眼力還是有一些的。這匹馬……不對勁!絕對不是普通的牲口!還有那個閉著眼睛、仿佛對一切毫無所覺的受傷男人……也透著一股子邪性!
他乾笑兩聲,收回了手,退後一步:“嘿……脾氣還挺大。行了行了,不動你的馬。”他轉向巴刀魚,語氣已經不那麼囂張,“巴刀魚,你這親戚……看著不簡單啊。得了,這個月就這樣吧。下個月……嘿嘿,可不能再這麼少了啊。”說完,他不再停留,帶著兩個還有些懵的小弟,匆匆離開了小館,仿佛後麵有鬼追似的。
門重新關上,小館裡恢複了安靜。
巴刀魚鬆了口氣,擦了擦額頭的汗。他看向追風,又看看依舊閉目養神的石岩,心中震撼難言。剛才追風那一踏,絕不是普通馬匹能做到的!還有那股無形的壓力……是玄力?還是彆的什麼?
石岩緩緩睜開了眼睛,深灰色的眸子看向巴刀魚,淡淡道:“麻煩暫時走了。不過,這種人就像鬣狗,聞著腥味就不會輕易放棄。你最好有個準備。”
巴刀魚苦笑:“我能有什麼準備?在這城中村,他們就是地頭蛇。”他頓了頓,忍不住問,“追風它……剛才那是?”
“一點小把戲。”石岩沒有細說,轉移了話題,“我的傷,需要一些東西輔助恢複。除了靜養,最好能找到一種叫‘鐵骨草’的植物,搗碎外敷,或者……找手藝好的鐵匠,重新打一副蹄鐵。”
“鐵骨草?”巴刀魚沒聽過,“長什麼樣?哪裡能找到?”
“葉子狹長,邊緣有細鋸齒,莖稈堅硬如鐵,通常生長在廢棄礦洞、老城牆根或者煞氣較重的地方。”石岩描述道,“不太好找。至於蹄鐵……”他看向追風,“追風原來的蹄鐵在逃難時磨損脫落了,沒有合適的蹄鐵,它的腳很快會受傷,也跑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