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剛走,第三個人哼著小調兒出現了。他晃著膀子,行走如鴨行陸地,雙腳撇開,一身吊兒郎當的勁兒。見著玩家小姐,他手裡的碎銀子掉在地上,塌腰抄手走過來,柔聲問道:“小妹妹,你是不是迷路了。”
桃子上前一步,警惕地擋在自己小姐麵前,怒瞪混子。
混子退後兩步。這一大一小二女並非普通人,衣著不會騙人,不遠處還有兩名衙役在朝這邊張望。往常要是遇見這種組合,他隻會連忙避進賭坊裡。
今天,他卻沒辦法對有可能是大麻煩的女孩視而不見。
“你今天能不進賭坊嗎?”
她問。
混子搓著隻有四根手指頭的右手說:“我一天不進賭坊都渾身刺撓……”
玩家小姐認真看著他。
混子心想,這孩子難道是在和誰做遊戲?他小時候和同伴做遊戲,可是會比賽誰從高處跳下來不死,還會比誰的鞭炮扔進糞坑裡炸得高的。可見,遊戲做到賭坊門口也不奇怪。
自己若是不答應,小姑娘應該就輸了。
混子歎息一聲,說道:“好,我答應你。”
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竟然是一個會對小孩子心軟的家夥。
混子轉身走了。
賭坊內負責望風的夥計早已回過神來,正在糾結該怎麼把小姑娘勸走。小姑娘自己轉身走了,他有點後悔沒抓住機會,上前和對方說兩句話。
玩家小姐往回走來,看清她容貌的一老一少兩名乞丐慢慢張大嘴巴。一時間,快要將兩人填滿的疑惑統統消失不見,和每一個第一次見到她的人一樣,兩人隻能為超越想象力極限的完美而震驚。
少年乞丐澄澈眸光不在,瞳孔地震,急忙閉上眼睛,嘴巴一張一合。
“南無颯哆喃。三藐三菩陀。俱胝南。怛侄他。唵。折戾主戾。準提娑婆訶……”
玩家小姐早已習慣初見她的人有千般反應,看著眼前沒有剃發但似乎是和尚的少年,靜靜等待著。
少頃,少年乞丐停止誦念經文。
世間竟有如此容貌,簡直是神靈的炫技之作。
他對老乞丐道:“義父,你剛才的擔心根本沒有必要。”
為何乞丐願意分出難得的食物給一個陌生人?
為何賭徒會對陌生人和顏悅色?
看到玩家小姐真容的這一刻,一切都有了答案。
老乞丐還沒回過神來。
少年乞丐繼續道:“小姐,第二題已解。”
玩家小姐點點頭,看向老乞丐。
少年乞丐也看向老乞丐,在老乞丐慢慢凝聚的目光中,點了點頭,承認自己輸了。
輸掉賭局,便要兌現諾言。
老乞丐渾身顫抖起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對著玩家小姐叩首道:“從此刻起,我這條命就是您的了!老奴陸無謀,拜見小姐。”
玩家小姐被嚇了一跳,連忙伸手打算扶起他,卻在見到地上的點滴水漬之後,反而收回手背過身去。
不去看他人失態的模樣,是一種基本禮貌。
直到身後的異響消失,玩家小姐才開口道:“天色也不早了,你跟我回去吧。”
“現在還不行,”陸無謀在少年乞丐的攙扶下,從地上爬起來,說道:“老奴還有幾件私事要辦,請小姐寬限幾日。等事情辦完,自會帶著身契前往小姐府上。”
玩家小姐轉過身,這時陸無謀的臉經過擦拭,不僅看不出淚痕,連故意遮掩的麵容也顯露出來。雖然歲數大了,可他臉上並無太多風霜的印記,山羊胡保養得宜,一看就不是風餐露宿的乞丐,一雙雪亮的雙眼也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可以。”
玩家小姐一口答應下來,示意桃子留下家中地址。
“不用,且讓老奴來猜一猜小姐的身份。”
陸無謀捋著山羊胡,不緊不慢道:“小姐身畔有衙役保護,必定是縣衙掌事官員的內眷,無非出自縣令、縣丞、主簿三家。對了!翠溪縣為上縣,縣衙中亦有典史的宅院,你或有可能是典史之女。”
那你就猜錯了。
不料,陸無謀繼續道:“對麵布莊的馬廄裡,有一輛馬車。它雖不是官車,卻有官造印記,乃是本地縣衙所屬,應當是小姐乘坐之車。珍寶閣中,僅有一輛掛著王家商號旗幟的馬車。想必此時從二樓廂房裡探身出來的二女,一為小姐之母,另一人則是王家小姐。二人如此親密,從前在閨中必是身份相當,才能結成密友。老奴聽說,本縣江縣丞娶的是城東茶商錢家之女。小姐家為縣衙丞廨,可對?”
玩家小姐:“全中!”
玩家小姐滿懷鬱悶的,在錢氏的催促下登上馬車,心中哀歎:“您老怎麼不早些出現,不用太早,隻要在我選中錢沅沅之前出現,我肯定改選A……完成任務的難度不就降低了!”
馬蹄聲“噠噠噠”遠去,陸無謀咧嘴笑起來,先是靜寂無聲,接著大笑,狂笑。
引得過路的人都對他投來驚奇的目光。
任他笑得前俯後仰,少年乞丐依舊是波瀾不驚的模樣,唯有眼底深處,帶著一抹不易察覺的無奈之色。
“優勢在我的賭局,卻讓義父得勝,證明天命如此。我塵緣未斷,合該在濁世走上一遭。”
陸無謀不笑了,吩咐道:“走吧!趕緊把事情辦完,免得拖太久給未來主人留下壞印象。”
少年乞丐說:“江小姐走得乾脆利落,恐怕心裡清楚,自身並無約束您踐行諾言的能力。義父不如就此耍賴,總歸還俗與否是你我的賭約,其實與她無關。”
“少寒磣老夫,”陸無謀說:“君子一諾,駟馬難追。況且小姐這般品貌,侍奉她絕不辱沒你我。”
少年乞丐訝異道:“我???”
“可不就是你這個拖油瓶,”陸無謀道:“便宜你了,且在江家與老夫暫時做伴吧。”
少年乞丐笑道:“您不著急報仇了?”
陸無謀捋著山羊胡,說道:“時機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