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馬車,玩家小姐跟隨錢沅沅走進正房。
錢沅沅回過頭,問道:“呦呦,你怎麼不回頤年堂?”
玩家小姐攤開手,理所當然地說:“瓔珞項圈還沒給我。”
“我沒買項圈,”錢沅沅低下頭,柔聲說:“那隻瓔珞項圈太貴了。你有黃老孺人給的平安鎖、外祖母給的金項圈,還有生肖玉佩、平安扣。根本戴不完,你素來也不願意佩戴這些……”
玩家小姐盯著她看了一會,衝進東廂房。
正在做功課的江景行見她進來,站起來喊道:“呦呦……”
玩家小姐根本不理他,指揮桃子翻箱倒櫃,很快找到目標——瓔珞項圈。抓在手中,往外麵走去。
江景行已經七歲多,高出玩家小姐一大截。伸出雙臂,阻攔道:“你拿它乾什麼?”
“讓開,”玩家小姐推他一把。
沒推動。
追到門口的錢沅沅蹙眉命令道:“呦呦,把項圈還給哥哥。”
“還?”
玩家小姐冷笑一聲,高舉項圈,然後砸向地麵,掛在項圈上的紫玉應聲而碎。紫玉正麵雕刻的“平安如意”和背麵的“狀元及第”共八個大字統統裂開,變得支離破碎。她還不肯罷休,提腳對著項圈踩踏數下,這才轉過身對錢沅沅說:“看到了嗎?這就是你偏心的代價。”
錢沅沅……錢沅沅氣得臉頰漲紅,大步走到玩家小姐麵前,高舉手掌。
桃子立刻撲過來,抱住錢沅沅的胳膊,喊道:“夫人息怒啊……”
江景行捂住自己的眼睛,害怕看見殘忍的一幕。
玩家小姐趁機跑出東廂,提著裙擺一路小跑,氣喘籲籲地衝進頤年堂,撲進孫氏懷中。人還沒站穩,先張嘴告狀:“奶奶,娘打我。”
“打哪了?”
孫氏捧起玩家小姐的小臉,見臉頰上沒有傷痕,雙手往脖頸、手臂和腰背上摸去,仔細問她每一處疼不疼,口中念叨:“你娘好狠的心。”
她心真沒那麼狠!追上來的錢沅沅心知對著玩家小姐這張臉,就算沒人攔著,她也根本打不下手。
“娘,我沒打她。”
錢沅沅連忙辯白說:“呦呦把景哥兒的項圈摔了,紫玉碎了一地。”
孫氏知道那隻項圈什麼價,心疼得一哆嗦,口中卻說的是“小孩子都頑皮,呦呦不是故意的。”
玩家小姐大聲說:“我就是故意的。”
“啊!”
孫氏驚道:“為什麼呀?”
玩家小姐說:“瓔珞項圈有兩隻,娘以前給江景行買了一隻,現在卻不肯給我買另一隻。這不公平!”
錢沅沅插/嘴道:“不準直呼哥哥的名字。”
孫氏哄道:“那項圈不當吃不當喝的,買來也是放在匣子裡吃灰。奶奶給你買彆的好不好。”
玩家小姐說:“不好。”
孫氏看向錢沅沅,說道:“算起來,這還是呦呦第一回主動朝大人要東西。不如遂她所願……”
“娘,呦呦不是真的喜歡那隻項圈,隻是要與景哥兒攀比。”
錢沅沅打斷孫氏的話,疾聲說:“可她一個女孩家,和哥哥比什麼。”
玩家小姐氣自己上周目當局者迷,竟然沒有發現,親娘錢沅沅對兒子江景行的期待,與對身為女兒的她的期望根本不一樣。
一塊刻著“金榜題名”四個字的紫玉,就足以測驗一雙兒女各自在錢沅沅心中的地位。
這可能就是上周目錢沅沅會接受她通/奸被殺的原因。
她不信自己什麼性格,家人會不了解。
她不信江硯和錢沅沅看不出“通/奸證據”的錯漏百出。
可為了整個江家,她被犧牲掉了。
或許錢沅沅隻是和大熙的每一個女性一樣,受時代環境所局限,故而才理所當然的把更多的資源傾斜給男性,但她理解,卻不原諒。
畢竟她曾經為錢沅沅一句句“娘隻有你了”、“你是我的驕傲”、“娘以你為榮”,而堅持走閨秀路線,體貼又努力的保護著可憐的娘。
這周目,還想讓她被感情束縛?
呸!她隻會腳踩封建禮教,怒斥男尊女卑。每一個pua她的人都將知曉,她的字典裡沒有“給予”一詞,隻有“掠奪”二字。
為了完成任務,她隻會我要!我要!所有的一切,我都要!
玩家小姐眸中燃起憤怒的火焰,她看著孫氏的眼睛,問道:“奶奶,我不能和哥哥比嗎?”
女兒是賠錢貨,兒子是金疙瘩,自然是不能比的。這困頓孫氏一生的觀念,在撫養玩家小姐的一日日裡,早已逐漸被拋卻。然而,女兒不如男,世理如此。
孫氏想要告訴孫女這一點,可看著她稚嫩的臉龐,恍恍惚惚的,她眼前竟浮現清晰無比的畫麵。
……
昏黃的火光籠罩著破敗的廚房,小小的女孩圍著灶台流口水。揭開蓋子,蒸熟的蛋羹被端出來。
對常年吃不到一口葷腥的貧戶小孩來說,蛋羹的香氣實在太過濃鬱。
麵色黝黑的婦人舀起一勺吹冷之後,喂給小女孩身旁的男孩。
女孩對婦人說:“娘,我也想吃蛋羹。”
婦人說:“不行。”
女孩說:“可是哥哥吃了。”
“你是女娃,怎能和哥哥相比呢?”
那時候,她隻有三歲吧?再大一點,孫氏不會自討沒趣,而且蛋、肉和糧食的確應該優先給男丁補身子才對。後來,家裡沒錢給哥哥娶親,拿她換取彩禮。
孫氏也沒覺得不對。
家裡窮苦,但從沒打算把她賣到臟地方換錢。
家裡已經很好了。
可直到如今,孫氏才明白過來,自己是心有怨憤的,否則那麼久遠的事情,不會記得如此清楚。
哥哥如今在哪裡呢?他依舊麵朝黃土背朝天,因自身不算能乾,在村裡都算不上富裕人家。靠著她的,日子還算過得去。
她卻是養出一個舉人,如今是縣丞老娘。
不是她不能和哥哥比,而是哥哥不能和她比。
她的心念在此刻通達,幾十年的渾渾噩噩皆消。
一時間,天更高了,吹到身上的風也更暖了。
她感覺很好,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好。
“你當然可以和哥哥比,”孫氏緊緊抱住孫女,就像是抱住曾經的自己。她斬釘截鐵地說:“景哥兒有的,你都可以有。”
錢沅沅震驚,若非她一直在這裡,定會以為女兒給婆婆喂了迷魂藥。這還是那個“金孫為貴”的江老太太嗎?她是不敢冒犯婆婆的,隻能乾巴巴地說:“可是景哥兒也已經沒有玉了。”
玩家小姐說:“他之前擁有過,現在沒有的,我也要有!”
憑她的顏值,江景行有的東西,她一定要有。
她有的,江景行卻不能有。
錢沅沅指著玩家小姐,一句“你好霸道”就要脫口而出。孫氏沒給她這個機會,摟著玩家小姐,虎著臉教訓錢氏:“這事兒是你待兩個孩子不夠公平引起的,錯不在呦呦。你要是認錯就把項圈買來,要是不認,我出錢買它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