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如懸在紅塵外的一柄古劍,臥在雲深霧障處,簷角挑破暮色,青瓦浸透山嵐。
脊上伏著太極雙魚,鱗甲斑駁,吞吐煙霞,殿前九級石階被苔痕洇成碧玉。
通明的大殿上篆刻著道家符籙,筆走龍蛇的字樣在其上遊離,仙雲為之聚散,池水不染凡塵,踏入其中也不會沾濕衣裳,意在鉛塵洗淨,從此問道。
拜入璿璣觀的修士最初都會在此走一遭,以求心無雜念。
按璿璣觀曆來的標準,凡阻礙修行之事,欲念、情緒,皆可拋棄,心中空餘大道才是正解。
就如謝鶴衣,她當年亦是如薑淺舟般的天才,以劍鑄台後便一心唯劍,最終問鼎天下。
她本來對於薑淺舟的期望也是如此,不過謝鶴衣並未強求她斷情絕念,畢竟修行的不是《無情經》,隻是追求大道而已。
結果就出了這檔子事兒,回想起方才接薑淺舟回來之際她最初那般魂不守舍的模樣,真是讓謝鶴衣懊悔不止。
若是當時將陸清遠的音訊瞞住是不是更好?她可能會痛苦,但破而後立不失為一種法門。
早已沐浴更衣完的薑淺舟緩緩睜開了眼,對坐著的謝鶴衣卻眼神複雜。
薑淺舟已然老實交代了洞天之下的事,不知為何,她還挺自豪的樣子,不過看得出來有幾處地方稍顯模糊,她不想說…可以理解。
養心殿前造不了假,按薑淺舟所說,那位陸清遠可救了她不止一次,甘願舍身的舉動的確很能打動人…
如今看來動機成謎,但也很難說清陸清遠是不是真心對貧道弟子好…
當然,也不是他是真心的就行了的意思。
倘若他非姬青嶼的弟子那自己或許還沒這麼多顧慮…
不論是否坐在養心殿前,薑淺舟的心境也都沒什麼變化,隻是更平靜了些,想讓她放下這回下山的事,或許單靠那靜心之能已經做不到了,道阻且長。
謝鶴衣已然仔仔細細檢查過了幾遍,薑淺舟的道心無塵,也根本沒有什麼心魔亂障,更沒蠱毒壓製。
所以這是她完完全全發自內心的想法,沒有什麼雜質可言。
按修道來說,這對她似乎沒什麼影響,但謝鶴衣很不甘心,觀內養她那麼多年,竟還不如一個男人?陸清遠真有那麼大魅力?
“師尊…可有什麼異樣?”
謝鶴衣再是看了自家弟子一眼,“淺舟,你…你可知這些兒女情長之事隻會阻礙你的修行?我觀向來不提倡結識道侶之事,雖有一部分因由身份而起,但更多的是為了大道。”
真的會嗎…
謝鶴衣自己心裡也並不清楚,自她記事起觀內修行便都是此道,那麼多年過去了,璿璣觀中能名滿天下的前輩層出不窮,那就代表此道至少不會錯。
薑淺舟猶豫了一下:“但…養心殿也並未……”
謝鶴衣神色複雜的原因便在於此,養心殿都對這份情感無動於衷,那是不是代表她其實沒錯?
但這終究是個隱患,謝鶴衣漠然道:
“觀內條律清晰,淺舟你這回違背了不少,為師可為你壓下,但關於陸清遠的那些事你得…”
她話還沒說完,便聽那端坐在蒲團上的薑淺舟斬釘截鐵道:
“我不想忘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