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特聽不懂那麼多術語,但他聽懂了“支撐”、“分流”、“減壓”這些詞,感覺比“釘木板”似乎靠譜一點。“需要多久?多少人?”
“需要喬尼和我,再要兩個有力氣、熟悉船內結構的人幫忙。工具:鋸子、斧頭、錘子、釘子,還有能找到的最結實的木料,越長越粗越好。如果順利……天黑前也許能完成框架主體。”林海估算著。
“黑牙!”亨特轉頭,“調四個人給他們!要力氣大的!把船上能找到的好木料都搬過來!快!”
黑牙陰沉地看了林海一眼,顯然不滿他再次獲得表現機會,但不敢違抗亨特,立刻去安排了。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成了與時間、與逐漸增強的風浪、與糟糕的施工環境的殊死搏鬥。
林海和喬尼在選定的甲板位置畫線,然後開始鋸開厚重的橡木板。鋸末在風雨中紛飛。四個被派來的水手(其中兩個是黑牙的親信,明顯帶著不情願)負責搬運木料和傳遞工具。
打開檢修口後,裡麵是狹窄、黑暗、充滿黴味和積水的艙室間隙。林海第一個鑽了進去,喬尼緊隨其後。裡麵空間極其有限,幾乎無法直腰,隻能跪著或趴著操作。借助從檢修口透下的微弱天光和一盞晃動的油脂燈,他們找到了那處內部變形鼓起的船肋區域。情況比想象的還糟,兩根肋骨都出現了明顯的彎曲和裂紋,壓迫著外側船板。
“照他說的做!”喬尼對還在猶豫的水手吼道,“把那根最粗的杉木遞下來!快點!”
他們開始搭建支撐框架。林海負責設計和指揮,喬尼負責關鍵的切割和固定。框架必須足夠穩固,又不能妨礙艙室的基本功能(雖然這裡已經堆滿雜物)。在搖晃和逼仄的空間裡,每一次揮錘都異常艱難,木屑和鏽渣不斷掉進眼睛和嘴裡。
風雨越來越大,從檢修口灌入的雨水和濺起的海水很快將下麵變成了泥潭。油脂燈幾次險些熄滅。負責遞送材料的水手罵聲不斷,動作也越來越敷衍。
就在框架主體即將完成,開始安裝導流竹筒(用一段粗竹臨時改造)時,一個黑牙的親信在遞送一根支撐柱時,“不小心”手滑了。
沉重的、帶著毛刺的木柱從檢修口邊緣落下,朝著正在下方固定竹筒的林海頭頂砸去!
“小心!”喬尼隻來得及喊一聲。
林海聽到風聲,下意識向旁邊猛地一撲,木柱擦著他的肩膀砸在積水的艙底,濺起一片汙水泥漿。他的肩膀傳來一陣劇痛,可能被擦傷了。
“媽的!沒長眼睛啊!”喬尼衝著上麵怒吼。
那個水手趴在檢修口,毫無誠意地道歉:“對不住,手滑了,太滑了。”
林海咬著牙,沒時間計較。他檢查了一下竹筒,幸好沒被砸壞。“繼續!把柱子遞下來,這次抓緊了!”
也許是剛才的意外讓上麵的人有所收斂,也許是喬尼的怒吼起了作用,後續的工作稍微順利了一些。當最後一塊關鍵的斜撐被敲進位置,簡易的導流竹筒也接好,將一股細細的、但持續不斷的滲水引向旁邊的排水溝時,天色已經完全黑透,隻有暴風雨來臨前最後的天光映出雲層翻滾的猙獰輪廓。
林海和喬尼從檢修口爬出來時,幾乎成了兩個泥人,身上混合著汗水、雨水、泥漿和木屑。林海的肩膀疼得厲害,手臂幾乎抬不起來。
亨特船長一直等在外麵,此刻立刻問道:“怎麼樣?”
喬尼喘著粗氣:“框……框架搭好了,導流也做了。暫時……應該能頂住。但裡麵肋骨傷得不輕,這辦法……撐不了太久。”
亨特沒有理會“撐不了太久”,他聽到“暫時能頂住”幾個字,臉色稍微緩和了一點點。他走到檢修口,借著燈光向下看了看裡麵那個粗糙但結實的木架和正在滴水的竹筒,又看了看那塊外板——鼓泡似乎沒有繼續擴大,滲水的速度好像也慢了一點點(也許是心理作用)。
“好。”亨特隻說了一個字,但看林海的眼神又複雜了幾分。他轉身對黑牙道:“傳令,右滿舵!調整帆向,我們向東南偏東方向走!全速!離開這片該死的鬼雲!”
命令被迅速傳達。血錨號開始艱難地轉向,帆麵吃滿了變得稍微順直一些的風,速度終於提升了一點,朝著與那片鐵青色雲牆相反的方向駛去。
林海癱坐在濕漉漉的甲板上,背靠著冰冷的船舷,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極度的疲憊和肩膀的疼痛讓他幾乎虛脫。但他心裡清楚,這隻是暫時的喘息。船體的隱患沒有根除,黑牙的殺意沒有消除,而前方,是更陌生的海域和依舊莫測的風暴威脅。
艾莉西亞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將一塊相對乾淨的布和一個裝滿清水的小皮囊放在他身邊。“清洗一下傷口。雨水不乾淨。”她低聲說,然後指了指西北方向,“雲層移動速度比預計快。我們可能沒有完全脫離。”
林海點點頭,已經無力說話。
鐵鉤托馬斯在遠處陰影裡,默默地看著這一切。當林海掙紮著用清水衝洗肩膀上被木柱刮出的血口時,托馬斯走過來,將一小塊黑色的、像樹脂一樣的東西丟在他腳邊。
“焦油混了硫磺和魚膠,止血,防爛。”他簡短地說,然後走開了。
林海撿起那塊東西,聞了聞,氣味刺鼻。他知道,這是船上能找到的最好的外傷“藥膏”之一了。
他默默地將那東西塗抹在傷口上,火辣辣的刺痛讓他倒吸一口涼氣。
風雨更急了。血錨號在逐漸增強的風浪中,向著東南方向的黑暗全速駛去。船首劈開黑色的海浪,濺起慘白的泡沫。
那鐵青色的雲牆,如同追趕獵物的巨獸,在船尾後方不遠的天際,緩緩逼近。
風暴前夕的寂靜已經結束。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而林海知道,在這場與天、與海、與船、與人的多重戰爭中,他剛剛為自己,也為這艘船,贏得了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卻可能是至關重要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