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雨勢在天色將亮的時候,才稍有變小的趨勢。
這一夜,曲嵐竹抱臂坐靠在柱子上,卻一夜未眠。
控製著空間裡的筆,對著平板轉換的繁體字抄了一夜。
這時也顧不上繁體字與這個世界的字,又有多少出入,總之她將能想到的防疫方法都寫上。
在離開前,瞅準機會塞到了嬴昭的車子裡。
她並不知道,在她冥思苦想要將東西塞進去的時候,聽到她心聲的嬴昭有多激動,立馬帶著韓昇離開,給她創造機會。
隻是沒想到的是,等他們回來時,差役已經帶著曲家人離去。
連最後的道彆都沒機會。
韓昇覷著自家主子的神色,剛才主子叫走他,就在外麵淋著雨站著,屬實讓他猜不透。
這會兒回來知道曲家人已經走了,又露出些許悵然、懊惱的神色來。
既然惦記人家姑娘,那為什麼不抓緊機會說說話?
——韓昇雖然覺得自家主子看上一個犯官之後,容易落人話柄,但也不是不能操作。最重要的還是主子開心。
嬴昭收斂神色,快步鑽入馬車車廂,讓其他人都不得進入。
這才在自己的坐墊下,找到了一張古怪的紙張——
光澤度上比不上他用過的最好的宣紙,可也平整光滑、微微泛黃的顏色卻又不顯得陳舊。
不知是什麼顏料寫就,字比簪花小楷還要小幾分,卻又清晰整潔。
筆跡就勤練書法的他來看,不算多有風骨、韻味,但也並不難看。
曲嵐竹要是知道自己辛辛苦苦抄寫下那麼多條防疫內容,嬴昭第一反應卻是評價字跡如何,肯定忍不住在心裡敲他腦袋。
重要的是字嗎?
重要的是能不能看懂關於水源的過濾和各種口罩的製作、衣物、環境的殺菌消毒的辦法!
~
進入韶泉府地界,原本他們是該乘船繼續南下的。
八百裡元江的一條支流,能夠將他們直接從韶泉府送到澄江河道去。
而澄江,便是由東海口流經崖州府,橫穿崖州府再流入更西麵一點的瓊州府去。
走水路能為他們節省很多時間。
但,韶泉府大雨,元江支流水位大漲,水勢澎湃洶湧。
便是不惜他們流放犯的性命,差役們自己也不敢冒險,遂隻能繞路而行。
而陸路,增加的可就不是一兩百裡路那般簡單了。
是以,哪怕有車,他們也要日夜兼程、披星戴月。
差役們自己是坐著車不下來了——
這添置車的錢,自然也是從曲嵐竹這裡榨取。
但因有嬴昭的情麵在,差役們也不敢太過分。
哪怕不知他的身份,可他能拿出的吏部的令牌,就足以讓差役們變臉。
隻是冒雨趕路,連件乾衣裳都沒的穿,誰也沒個好臉色。
不敢對曲嵐竹甩臉子,自然隻能挑揀著最好欺負的曲鶴銘一家發泄了。
叫曲鶴銘一家叫苦不迭。
可曲嵐竹說不管他們,就真的沒再多管他們。
不過幾日時間,整個人都透露著萎靡。
等到終於過了韶泉府,天氣好些,差役們決定坐船的時候,曲鶴銘一家就更是遭殃了。
澄江說是江,卻與海通,整條流域橫貫崖州府。
下遊還經過慶遠府的尾巴,過了瓊州府後再流入海洋之中。
最寬處八十三丈有餘,最窄處也有二十七八丈。
所以他們必須要乘坐大船,才能在如此寬廣的江麵上航行,其他暈船的人,還能上甲板上透氣。
而曲鶴銘父子倆一個體虛、一個腿瘸,除了躺在船艙裡吐的昏天黑地,彆無選擇。
曲芸淇和林氏隻能忍著自己的難受,時時給父子倆擦洗。
否則曲鶴銘受不了自己身上的臟汙,就要怒罵曲芸淇。
夜風裡,在曲鶴銘終於睡著之後,曲芸淇才有了喘息的機會。
她趴在船舷之上,卻又不是敢看悠悠蕩蕩的水麵,隻覺得會更加暈眩。
直到猛地被拍了一下肩膀,曲芸淇悚然一驚,轉頭來隻看到一個黑影沉默地站在自己身後。
在她要出聲時,一把匕首抵在了她的脖頸上。
黑影靠的極近,嗓音像是滑膩又危險的毒蛇,陰冷地氣息灌入她的耳中:“乖乖聽話,不然……”
短短幾個字,卻讓曲芸淇渾身僵硬,淚水潸然而下。
因為是在江麵上,差役們也不怕他們能跑,自然也就看管不嚴。
而此刻曲嵐竹她們則是在船艙裡睡覺,誰也沒注意到曲芸淇的離開。
與此同時,遠在韶泉府的太子嬴昭剛忙活完一天的公務。
這兩天雖還未見陽光,但隻剩下了細密雨絲,也算是給了他們喘息之機。
除卻最開始的、堤壩被衝破的三處缺口,嬴昭來了以後,措施做的及時,並未再發生大決堤。
但畢竟是偷工減料的堤壩,所以嬴昭這幾日一直忙於修繕——
堵不如疏的道理他當然懂的,隻是能泄洪的位置卻不多,他勉強選了幾處荒無人煙的地方,適當開了一點小口子,但也隻能暫時穩住情勢。
他必須儘快在最適合的地方開堤放水。
但這處地方不但有良田數千畝,更有百姓百多戶。
他們雖日日憂心水淹田地、家宅,可天災水難和人為選擇淹掉他們這裡,可不是一件事兒。
嬴昭若是強行遷徙,隻怕要引發民變。
韓昇擔憂道:“殿下,您得到的那世外高人給的手冊裡,沒有寫過這要如何辦嘛?”
“是高人也沒料到這件事情嘛?那不知該如何聯絡這位高人?”
韓昇覺得,這樣厲害的人,就該為他們殿下效力,才能最大限度的發揮才能。
但這不過是嬴昭為曲嵐竹遮掩身份的托詞罷了。
——若是想搶功勞,嬴昭完全不必捏造這一重身份。也不是怕曲嵐竹身為女子被看輕,隻是因為曲嵐竹自己不想暴露。
嬴昭搖了搖頭:“高人既是以留信的方式相幫,便是證明他淡泊名利,不願暴露身份。”
“而且,我等怎能事事依靠高人、自己不動一點腦子?”
韓昇還要勸,嬴昭卻道:“這樣也好,至少可以確定高人必然是安全的。”
最後三個字,讓韓昇心頭一跳、眉頭一皺。
然後忍不住磨了磨牙,雖然話很傷人心,但事實也確實是如此。
現在他們的人手都拿來保護嬴昭了,要是再有個如此重要的高人存在,他們可真就分身乏術了。
他心底不禁暗罵,為什麼這些人就見不得人好?連這民生大事上也要做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