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在韓麗梅放下加密電話的同時,千裡之外,南方某沿海城市的一個不起眼的臨街辦公室裡,一個穿著普通灰色夾克、身形精乾的中年男人合上了最新款的超薄筆記本電腦。他看起來約莫四十歲上下,相貌普通,屬於扔進人海瞬間就會消失的類型,唯有一雙眼睛,沉靜而銳利,仿佛能穿透表象,捕捉到最細微的異常。他就是老方。
接到韓麗梅的指令,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隻是眼神專注了幾分。清遠縣,張家溝村,張豔紅。這幾個關鍵詞像代碼一樣輸入他高效運轉的大腦。他迅速在腦中調取了關於這個地區的背景信息:H省北部的一個普通農業縣,經濟欠發達,人口外流嚴重,張家溝村是縣裡較為偏遠的村落之一。韓麗梅總裁親自下達、要求最高優先級和絕對保密的調查指令,目標卻是這樣一個偏僻村莊的普通女孩,這本身就極不尋常。
老方沒有浪費時間猜測原因。他的職業操守是隻提供事實,不問緣由。他立即行動起來,動作麻利卻無聲無息。他打開一個經過多重加密的雲存儲係統,調出幾張中國北方農村的典型民居和街景照片,快速瀏覽,模擬著即將進入的環境。接著,他打開一個包含各種虛擬身份信息的數據庫,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擊,篩選出幾個適合此次行動的背景身份:一個是某農產品加工廠的區域采購員(便於接觸村民打聽消息),一個是某社科研究所的基層調研員(適合了解家庭情況),還有一個是尋親網站的低調誌願者(備用,以防需要更貼近的接觸)。他需要根據抵達後的實際情況,選擇最合適的偽裝。
他從抽屜裡拿出一個看似普通的雙肩背包,開始有條不紊地裝入裝備:幾部不同型號、無法追蹤的預付費手機,微型高清單反相機,偽裝成充電寶的便攜掃描儀,幾套符合不同身份的職業裝和便裝,甚至還有兩包價格適中的當地常見香煙和一小瓶土燒酒——這些都是迅速拉近與當地人距離的小道具。他的動作熟練、精準,沒有一絲多餘。
一小時後,老方已經坐在了前往北方省會城市的航班經濟艙裡,靠窗的位置。他選擇了最早的一班飛機,儘管需要中轉,但能最大程度節約時間。飛行途中,他大部分時間都在閉目養神,但大腦並未停止工作。他在腦海中構建著調查路徑:首先抵達清遠縣所在的市級城市,然後換乘長途汽車或租賃一輛不起眼的國產轎車前往縣城,最後進入張家溝村。接觸順序上,他決定先從外圍入手,比如村委會、村口小賣部、鄰居,了解張家的整體情況和風評,再嘗試接觸核心家庭成員。對於張豔紅本人目前在深州的情況,他會通過另一條獨立的線上渠道進行核實,與實地調查相互印證。
航班平穩降落。老方隨著人流走出機場,北方乾燥冷冽的空氣撲麵而來,與南方的溫潤潮濕截然不同。他沒有停留,直接搭乘機場大巴趕往長途汽車站。一路上,他透過車窗觀察著這座北方省會的街景:建築風格更顯粗獷,色調偏灰,行人的步伐似乎也帶著一種不同的節奏。
換乘上去往清遠縣的長途汽車,車廂裡混雜著煙草、汗水和方便麵的味道。乘客大多是在外務工返鄉或走親訪友的當地人,衣著樸素,麵容帶著生活操勞的痕跡,用濃重的方言大聲交談著。老方選了個靠後的位置,戴上普通的無線耳機,假裝聽音樂,實則敏銳地捕捉著車廂裡的閒聊碎片,從中提取關於清遠縣、關於鄉村生活的最新信息。他注意到一些人談到今年莊稼收成不好,年輕人大多出去打工了,村裡隻剩下老人和孩子,語氣中帶著無奈。
汽車在略顯顛簸的國道上行駛,窗外的景色逐漸從城市的喧囂變為廣闊的田野。時值冬末春初,北方的土地依然是一片裸露的黃褐色,透著幾分蒼涼。遠處的村莊稀疏地散布在平原上,低矮的房屋升起嫋嫋炊煙。幾個小時後,“清遠縣”的路牌出現在視野裡。縣城不大,街道兩旁多是五六層高的樓房,顯得有些陳舊。老方在汽車站附近找了一家乾淨但普通的招待所住下,用“采購員”的身份登記入住。
安頓好後,他沒有急於休息。下午時分,他穿著不起眼的深色羽絨服,背著包,像普通路人一樣在縣城街道上漫步。他走進幾家小餐館吃飯,在菜市場閒逛,在街心公園聽老人下棋聊天,用手機悄悄記錄下縣城的整體麵貌、物價水平和人們的精神狀態。這些看似無用的信息,有助於他更好地融入環境,並使後續的調查報告更具背景厚度。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老方便租賃了一輛半舊的黑色桑塔納轎車,朝著張家溝村的方向駛去。駛出縣城,道路變得狹窄崎嶇。兩旁是大片等待春耕的農田,遠處可見光禿禿的山巒。約莫一小時後,一個被光禿禿的楊樹環繞的村莊出現在眼前。村口立著斑駁的石碑,刻著“張家溝村”幾個字。低矮的磚瓦房或土坯房錯落分布,不少房屋顯得破舊,街上偶爾有土狗跑過,幾個老人坐在牆根下曬太陽,目光遲緩地打量著這輛陌生的車輛。
老方將車停在村口一處不礙事的地方,沒有立刻下車。他仔細觀察著村莊的布局:村委會的房子在哪裡,小賣部在哪,哪些房子看起來比較新,哪些顯得破敗。他注意到,村子裡異常安靜,幾乎看不到年輕人的身影。
片刻後,他下車,鎖好車門,臉上換上了一副略帶風塵仆仆又顯得和氣的表情,朝著村裡那家唯一掛著“綜合商店”牌子的小賣部走去。他知道,這種地方,通常是村莊的信息交彙中心。
推開商店的玻璃門,門上的鈴鐺發出清脆的響聲。店內光線昏暗,貨架上擺著些日用品和零食,一個五十歲上下、圍著圍裙的婦女正坐在櫃台後看電視。看到有生人進來,她警惕地打量了老方幾眼。
“大姐,買包煙。”老方笑著用略帶口音的普通話說道,遞過去一張鈔票,順手拿了包店裡看起來最普通的香煙,“再拿瓶水。這路不太好找啊,從縣裡過來開了一個多小時。”
他選擇用采購員的身份開場,抱怨路況是拉近距離最自然的方式。
婦女接過錢,神色稍緩,一邊找零一邊搭話:“可不是嘛,俺們這地方偏。你是外地來的?做啥的?”
“哦,我是XX農產品公司的,”老方報上準備好的身份,歎了口氣,“過來看看這邊的玉米收成,想聯係點貨源。不過看這情況,地裡還沒動靜呢。”
“早著呢,還得個把月才能種。”婦女遞過零錢和水,“現在村裡都沒啥人種地了,年輕人都跑出去打工了,地都包給大戶了。”
“是啊,一路過來看到村裡挺安靜的。”老方順勢接過話頭,點燃一支煙,很自然地靠在櫃台上,“家裡有年輕人出去也挺好,能掙點錢。像我們公司,就喜歡招能吃苦的年輕人。對了大姐,咱村有沒有像張家,”他假裝回憶了一下手機(其實屏幕是暗的),“好像叫張建國家的?他家孩子是不是也出去打工了?以前好像聽人提過一句。”
他拋出了關鍵名字,語氣隨意,像是偶然想起。
婦女愣了一下,眼神有些變化,似乎“張建國”這個名字在村裡有些特殊意味。她壓低了些聲音:“你說老張家啊?他家……哎,彆提了。”
老方心中一動,知道找對人了。他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好奇:“咋了?他家出啥事了?”
“他家那姑娘,叫豔紅的,前陣子也去南邊打工了。”婦女撇撇嘴,“老張那人老實巴交的,沒啥出息。他家那個婆娘,王桂花,可不是個省油的燈,整天叨叨著讓閨女往家寄錢,好像閨女在外頭撿錢似的。他家那兒子,耀祖,更是不成器,在縣裡瞎混,還指望他妹妹掙大錢給他娶媳婦呢……”
信息開始像溪流一樣,緩緩彙入老方的信息庫。他沒有急著追問,隻是扮演著一個合格的傾聽者,適時地表示驚訝或附和,偶爾遞上一支煙,讓談話的氛圍更加“融洽”。他深邃的目光掠過商店窗外寂靜的村莊,腦海中已經開始勾勒張豔紅在這個環境中的成長軌跡。
信息員已經就位,調查的網,在這個北方偏僻的小村莊,悄然撒下。而遠在南方繁華都市的韓麗梅,尚未知曉,關於那個女孩背後家庭的真實畫卷,正隨著老方的腳步,一幀幀地變得清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