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半,麗梅集團大樓裡的人潮逐漸退去,白日裡的喧囂如同退潮般緩緩平息。位於大廈高層的一間小型會議室,卻亮起了冷白色的燈光,仿佛深海中的一顆孤燈,預示著某種非常規的進程即將在這裡展開。
張豔紅被HR專員引導至這間會議室門口時,心臟幾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來。與之前複試時那種開放、多人參與的氛圍完全不同,這條走廊異常安靜,地毯厚實得吸收了一切腳步聲,兩旁的辦公室大門緊閉,透著一種拒人**裡之外的肅穆。專員隻是簡潔地告知她“最後一位麵試官在裡麵等你”,便禮貌地點頭離開,留下她獨自麵對那扇光潔沉重的木門。
她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平複狂亂的心跳,卻吸進了一口更加冰冷的、帶著高級香氛和消毒水混合氣味的空氣,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低頭看了看自己這身最好的行頭——那套嶄新的黑色西裝,此刻卻像一層冰冷的鐵皮裹在身上,束縛著她的行動,也凸顯著她的格格不入。她緊緊攥著那個舊公文包,指關節再次泛白,仿佛它是連接她與熟悉世界的唯一紐帶。
鼓起殘存的勇氣,她輕輕敲了敲門。裡麵傳來一個平靜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力量的女聲:“請進。”
推開門的一刹那,張豔紅感覺像是踏入了另一個維度的空間。
會議室不大,陳設極其簡潔,一張不大的橢圓形會議桌,幾把線條流暢的椅子,除此之外幾乎沒有多餘的裝飾。但空氣仿佛凝固了,密度大得讓人呼吸困難。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傍晚的天空,晚霞給雲層染上瑰麗的色彩,卻絲毫無法溫暖室內的清冷。
而這一切氣場的源頭,都來自於桌旁唯一坐著的那個人。
韓麗梅。
張豔紅在那一刻幾乎停止了呼吸。她認出了這個女人!就是上次複試時,在走廊上有過短暫“衝撞”的那位!當時隻覺得她氣場強大,令人不敢直視,卻萬萬沒想到,她竟然是……自己的最終麵試官?而且,是單獨麵試?
韓麗梅今天沒有穿非常正式的套裝,而是一身剪裁極佳的深灰色羊絨連衣裙,外搭一件同色係的開衫,看起來比之前少了幾分商業戰場的銳利,卻多了幾分沉澱下來的、不怒自威的雍容。她端坐在主位,沒有起身,甚至沒有抬頭,目光正落在麵前一份薄薄的資料上——那正是張豔紅那份寒酸的簡曆。
她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塊巨大的磁石,瞬間改變了整個房間的氣壓。沒有刻意施壓,沒有咄咄逼人的目光,隻是那樣平靜地坐著,就自然而然地成為了空間的絕對中心,散發出一種無形卻強大的引力,將所有的光線、聲音,乃至張豔紅的全部注意力,都牢牢地吸附過去。
張豔紅僵在門口,進退維穀。大腦一片空白,事先準備好的任何開場白都忘得一乾二淨。她像個誤入禁地的孩子,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坐。”韓麗梅終於抬起眼,目光平靜地掃過來,如同兩道冰冷的探照燈光,精準地打在張豔紅身上。那眼神裡沒有笑意,沒有鼓勵,也沒有明顯的挑剔,隻有一種純粹的、抽離的審視,仿佛在觀察一件物品的成色。
僅僅是一個字,一個眼神,張豔紅就感覺像是被無形的繩索牽引著,幾乎是同手同腳地挪到會議桌對麵,在那張指定的椅子上坐下。椅子很舒適,但她隻敢坐三分之一的前沿,背脊挺得筆直,近乎僵硬。她將公文包緊緊抱在懷裡,像一個溺水的人抱著最後的浮木。
韓麗梅沒有立刻說話,而是繼續用那種平靜的目光打量著張豔紅。從她梳得一絲不苟卻難掩毛躁的發髻,到她身上那套嶄新卻透著廉價感的西裝,再到她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的手指,以及那雙寫滿了驚慌、卻在她注視下努力想要保持鎮定(儘管徒勞)的眼睛。
這種沉默的審視,比任何疾言厲色都更具壓迫感。每一秒都像被無限拉長,空氣仿佛變成了粘稠的液體,包裹著張豔紅,讓她動彈不得。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的聲音,甚至懷疑對方也能聽見。額頭上剛剛消退的冷汗,再次不受控製地滲了出來。
她終於近距離地、清晰地看到了這位女總裁的麵容。很美麗,是一種經過歲月沉澱和極致自律打磨出的、冷冽而精準的美。皮膚保養得極好,看不出具體年齡,隻有眼角些許細紋透露出經曆的痕跡。但最懾人的是那雙眼睛,深邃得像寒潭,看不清底,卻仿佛能洞穿一切偽裝。
張豔紅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不敢再與那目光對視。她感覺自己像一隻被放在顯微鏡下的昆蟲,所有的缺陷和不堪都被無限放大,無所遁形。
韓麗梅將她的反應儘收眼底。那是一種處於絕對弱勢下的、最真實的恐懼和窘迫。她看到了張豔紅試圖控製顫抖的手指,看到了她咬住下唇內側的小動作(又一次!),也看到了在那驚慌失措的眼底最深處,一絲極其微弱的、不肯完全屈服的光芒,像風中殘燭,搖曳不定,卻頑強地亮著。
“張豔紅。”韓麗梅終於再次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張豔紅耳中,每個字都帶著分量,“不用緊張。我們今天隻是隨便聊聊。”
她的語氣依舊平淡,但“隨便聊聊”這四個字,從她口中說出,卻帶著一種令人更加不安的意味。這絕不是一次普通的聊天。張豔紅憑借底層生存的直覺,敏銳地感覺到了這一點。氣壓,因為這句開場白,似乎變得更低了。
麵試室內的空氣,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溫度和噪音,隻剩下一種緊繃的、一觸即發的寂靜。一方是掌控全局、目的不明的審視者,一方是茫然無措、命運懸於一線的被審視者。一場實力懸殊、意圖特殊的最終麵試,在這反常的寂靜中,正式開始了。而張豔紅還不知道,她即將麵對的,將是怎樣一番直指人心的拷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