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七天,我像台精密的儀器一樣運轉。
白天,我泡在後山,反複試驗藍色火焰的配方。鬆脂、幾種能找到的礦石(孔雀石碎屑、藍銅礦粉末,感謝寺裡廢棄的顏料庫)、甚至嘗試加入硝石(從牆角地霜中提取)來調整燃燒速度和顏色純度。
必須穩定,必須可控,必須安全。
失敗的次數多到靜心都開始害怕。有一次配比失誤,火焰猛地竄高,差點燒了半個柴堆。
“師姐,要不算了……”靜心臉色發白。
“不能算。”我抹了把臉上的黑灰,“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晚上,我趕製趙娘子追加的訂單,同時偷偷準備一份“特彆伴手禮”。盧老夫人這樣的貴客,光是看個“神跡”不夠。她必須帶走點什麼,能時時想起感業寺,想起……我。
我用了最後一點豬油和蜂蠟,加入最高濃度的桂花和少量柏葉精油,做出三盒“淨心祈福膏”。包裝依舊簡陋,但我在每個陶盒底部,用細針刻了一行小字:感業寺·武氏虔製。
這是我的商標。簡陋,但必須出現。
第七天清晨,整個感業寺如臨大敵。
灑掃庭院,更換幡幢,連殿前石板縫裡的青苔都被仔細刮去。監院淨塵師太親自檢查,任何一絲灰塵都不放過。
我和靜心被勒令待在偏院,不得隨意走動。直到午後,前院傳來隱約的車馬聲和喧嘩。
盧老夫人到了。
靜安師太匆匆趕來,壓低聲音:“師太讓你準備,申時正(下午四點),大殿祈福開始,長明燈需燃夠一炷香。”
“明白。”我手心有些汗,但聲音平穩。
“還有,”靜安師太頓了頓,塞給我一個沉甸甸的小錦囊,“這是額外給你的。老夫人身邊伺候的王嬤嬤,是我舊識。若……若萬一有個閃失,或有什麼機會,這或許能用上。”
我捏了捏錦囊,裡麵是幾塊碎銀子。
“多謝師太。”我真心實意。
靜安師太深深看我一眼,轉身走了。
申時。
大殿內,檀香濃鬱。盧老夫人坐在前排特設的蒲團上,身著深紫繡金襦裙,滿頭銀發梳得一絲不苟,麵容肅穆,眼神卻帶著上位者特有的銳利。
她身後站著幾位女眷和仆從,其中一位五十歲左右、麵容嚴肅的嬤嬤,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視著殿內每一個角落。
淨塵師太親自引領儀式,誦經聲莊嚴。
我穿著最乾淨的灰色僧衣,垂首跪在佛像側麵不起眼的陰影裡,手裡捧著特製的燈油壺。壺內,是經過無數次調試的“琉璃淨火”專用油料——以普通燈油為基礎,混入了精確配比的鬆脂和礦物粉末懸浮液。
長明燈已經點燃,火焰是正常的昏黃色。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我的心跳在加快。成敗在此一舉。
淨塵師太誦完一段經文,微微側頭,瞥了我一眼。
就是現在。
我膝行上前,動作輕柔而標準,用銅勺為長明燈添油。在油流入燈盞的瞬間,我手指微不可查地一彈,一小撮特製的引燃粉末(主要是硫磺和硝石混合)落入火焰中心。
“噗”一聲輕響。
火焰猛地跳動一下,緊接著,邊緣開始泛起幽幽的藍色!
那藍色由淡轉濃,如同上好的琉璃,清透而神秘。它包裹著橘黃的焰心,緩緩流轉,映得佛像金身都仿佛籠罩在一層聖潔的光暈中。
大殿裡響起一片壓抑的驚呼。
誦經聲徹底停了。所有目光,包括盧老夫人,都死死盯住了那盞燈。
藍色火焰持續燃燒,穩定,夢幻。
我退回陰影,垂首,但眼角餘光緊緊觀察著。
盧老夫人起初隻是驚訝,隨即,她微微前傾身體,眯起眼,仔細端詳。她身邊的王嬤嬤俯身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
一炷香的時間,格外漫長。
火焰的藍色開始緩緩褪去,最終恢複成尋常的昏黃。
殿內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淨塵師太深吸一口氣,朗聲道:“佛前顯聖,琉璃淨火,此乃盧老夫人誠心感召,先夫在天之靈庇佑!阿彌陀佛!”
眾尼如夢初醒,齊聲誦佛。
盧老夫人緩緩站起身,走到佛前,雙手合十,深深一拜。
儀式繼續,但氣氛已然不同。
一個時辰後,偏殿茶室。
淨塵師太陪著盧老夫人說話。我已被召喚過去,垂手侍立在側。
“這位便是製出‘淨火’的弟子,武媚。”淨塵師太介紹。
盧老夫人上下打量我,目光並不嚴厲,卻帶著審視:“抬起頭來。”
我依言抬頭,目光恭順地落在她衣襟下方。
“年紀輕輕,倒有些巧思。”盧老夫人緩緩道,“那火,是如何得來的?”
“回老夫人,”我聲音平穩,“弟子少時家中曾偶得殘卷,記載古法。入寺後心有所感,近日嘗試複原,僥幸成功。皆是佛祖垂憐,老夫人福德深厚所致。”
我把功勞全推給了“古法”和“佛祖”,半句不提化學原理。
盧老夫人不置可否,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旁邊的王嬤嬤卻開口了,聲音溫和:“武小師傅,老夫人近日睡眠不安,聽聞寺中有安神的香膏?”
來了!
“是。”我立刻從袖中取出那三盒“淨心祈福膏”,雙手奉上,“此膏乃弟子采集寺中百年柏葉、晨露鮮花,依古法秘製,有寧神靜心之效。寺中幾位師太用過,都說尚可。”
王嬤嬤接過,打開一盒,清雅的柏葉混合淡淡花香飄散出來。她沾了一點,在手背試了試,又遞給盧老夫人聞。
盧老夫人嗅了嗅,眉頭微展:“香氣倒雅致。”
淨塵師太適時接話:“此物用料雖簡,但製作頗費心力,武媚這孩子,是用了心的。”
盧老夫人看了淨塵師太一眼,又看了看我,將盒子遞給王嬤嬤收好。
“有心了。”她說了三個字,便不再提。
但我看到,王嬤嬤在接過盒子時,手指極其輕微地在我手背上點了點。
有戲。
送走盧老夫人一行,已是傍晚。
淨塵師太將我單獨留下。
“今日之事,你做得不錯。”她語氣緩和了許多,“老夫人雖未多言,但王嬤嬤私下與靜安說了,那香膏老夫人聞著喜歡。”
“是師太提攜。”我立刻說。
淨塵師太擺擺手:“是你自己的本事。不過,武媚,有句話我要提醒你。”
“師太請講。”
“貴人一念,可上青雲,也可墮深淵。”她目光銳利,“你今日借了老夫人的勢,他日便要承這份因果。京兆尹府的水,深得很。你那些小聰明,在真正的權貴眼裡,不值一提。好自為之。”
“弟子謹記。”我心頭一凜。
“去吧。從下月起,你小院的用度,按之前的雙倍。那香膏……若還有,可多製些,寺裡有些舊識,或許用得上。”
這是默許,甚至支持我擴大“生產”了。
回到小院,靜心興奮地迎上來:“師姐!成了嗎?”
“成了第一步。”我鬆了口氣,這才感到後背已被冷汗浸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