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辦攝影展,是在從廈門回來後的第三個月。
那天我在咖啡館整理照片,老林坐在對麵看。當看到鼓浪嶼那塊礁石的特寫——那枚銀戒指靜靜地躺在石縫裡,上麵壓著一塊小石頭——他沉默了很久。
“這些照片,”他終於說,“不該隻存在硬盤裡。”
“那該存在哪裡?”我問。
“該被看見,”老林抬起頭,眼神認真,“小涵,你記錄的不是風景,是故事。是活生生的人,他們的傷痛、治愈、告彆、重逢。這些故事應該被更多人看見。”
老張正好端著咖啡過來,聽見這話:“辦個展覽吧。就在咖啡館。牆上那些照片也該換了,給新人讓地方。”
我愣住了:“在咖啡館辦展覽?”
“為什麼不行?”老張把咖啡放下,“咖啡館本來就是讓人停留、讓人思考的地方。你的照片也是。絕配。”
韓宇那天也在,正和夏陽約會——他們現在是正式情侶了。夏陽聽了,眼睛一亮:“好主意!消防站有宣傳欄,我可以幫你要個位置,做個小型的巡展。”
詩雅從她的心理谘詢室趕來——是的,她現在已經有了自己的小工作室,就在水果店二樓。她說:“我的來訪者中,有些人通過看藝術作品得到了療愈。你的照片有故事,有情感,一定也能觸動很多人。”
倭哥從書店打來電話——書店暫時保住了,區裡把它列為“文化保護點”,但要定期開放公益閱讀活動。他說:“展覽的海報和文案交給我。文字和影像,本來就應該在一起。”
夏玉帶著新救助的一隻小貓來咖啡館——小貓隻有三條腿,但很活潑。她說:“我可以提供場地布置的花草。每個照片旁邊放一盆小小的植物,象征生命和生長。”
甚至遠在廈門的趙心林也發來消息——她的病情暫時穩定了,還在畫畫。她說:“如果需要,我可以畫幾幅海的主題,和你的照片一起展出。海和星,本來就是一體的。”
就這樣,幾乎是一夜之間,“星海攝影展”從一個人的念頭,變成了所有人的事。
我開始係統地整理兩年多來拍的所有照片。不是按時間順序,而是按主題:
第一篇章:裂縫
·地壇的紅牆,像凝固的血
·詩雅手腕上的淡疤特寫
·夏陽手背上的燒傷疤痕
·老林在鼓浪嶼放下的戒指
·王爺爺那本旅行筆記的破損封麵
·倭哥書店牆上的水漬,形狀像淚痕
·韓宇童年火災現場的老照片(他母親提供的)
第二篇章:光
·星海咖啡館窗台上的桂花,逆光
·詩雅通過心理谘詢師考試那天的笑臉
·夏陽在消防演練中抱起“被困兒童”的瞬間
·老林和趙心林在廈門海邊的背影(她同意展出)
·王爺爺在雪山下拍的最後一張照片——那片純白
·倭哥書店門口,鄰居們簽名支持的信
·韓宇第一次獨立完成社區宣傳時,老人們圍著他問問題
·老張雨夜音樂會,聽眾合唱《明天會更好》
·夏玉寵物店裡,殘疾小貓第一次站起來
第三篇章:海
·真正的海:青島、三亞、廈門、鼓浪嶼
·人心的海:咖啡館牆上的“星海”字樣特寫
·記憶的海:所有人物年輕時的老照片與現在的對比
·希望的海:每個人在故事結尾的笑容特寫
一共選了九十九張照片。九十九,取“長長久久”之意,也取“未滿百,留一線”之意——故事永遠沒有真正的完結。
倭哥負責文案。他在書店閉關三天,出來時帶著厚厚一疊手稿。
展覽前言,他這樣寫:
“我們生來完整,然後破碎。
在破碎中,我們看見了自己的形狀。
在裂縫中,我們看見了光的方向。
這片星海,不是天上的星河,
是地上每一個破碎又重組的靈魂,
在黑暗中,依然選擇發光。”
每張照片的說明,他都寫了簡短的文字。不是解釋,是延伸。比如老林和趙心林的那張背影,他寫:
“有些告彆不需要語言,
有些重逢不需要相擁。
海記得所有來過又離開的人,
就像心記得所有愛過又錯過的人。”
詩雅手腕疤痕的特寫,他寫:
“傷疤不是恥辱的印記,
是生存的勳章。
它說:我曾破碎,但我活下來了。
而且,我學會了如何不讓彆人破碎。”
韓宇童年火災的老照片,他寫:
“火可以燒毀房屋,
但燒不毀記憶。
記憶可以成為噩夢,
也可以成為燈塔——
照亮你,也照亮後來者的路。”
老張看完文案,眼眶紅了。“倭哥,”他說,“你把這些照片變成了詩。”
倭哥難得地笑了:“照片本來就是詩。我隻是把詩讀出來。”
場地布置由夏玉牽頭。她帶來了十幾盆小型綠植——多肉、蕨類、小盆栽,每一盆都生機勃勃。她建議在每張照片下方放一盆植物,“象征傷口上開出的花”。
咖啡館的牆需要重新粉刷。老張買了淡灰色的漆,說是“像黎明前的天空,暗,但有光要來的預兆”。粉刷那天,我們所有人都來了——韓宇和夏陽負責高處,詩雅和老張負責細節,我和倭哥打下手,老林在旁邊彈吉他助興。
刷到一半,老林忽然停下吉他:“我們應該在牆上留點什麼。每個人的手印,或者簽名。”
於是我們在牆麵還沒乾透時,輪流按上了手印——老林的寬厚,老張的有薄繭,韓宇的結實,夏陽的有傷疤,詩雅的纖細,倭哥的沾著墨水,夏玉的帶著泥土,我的沾著顯影液。九個手印,高低錯落,像一群飛鳥。
“這叫‘飛鳥集’,”倭哥說,“泰戈爾的詩:‘天空沒有翅膀的痕跡,但我已飛過。’”
“但我們留下了痕跡,”老張說,“證明我們來過,活過,愛過,破碎過,又重組過。”
海報設計交給了夏陽在消防站的同事——一個學設計的小夥子。他聽完故事後,沉默了很久,然後說:“我想加入一點火的元素。”
最終的海報是這樣的:深藍色背景,像夜空;白色的星點,組成一個不規則的形狀,細看能看出九個人的輪廓;左下角有一小簇橙色的火焰,很微弱,但堅定地燃燒;上方是手寫字體“星海攝影展”,下方小字:“裂縫之處,光進來時”。
“為什麼有火?”我問設計師。
“因為所有的光,最初都是火,”他說,“太陽是火,星星是火,人心裡的希望也是火——那種溫暖、明亮、燃燒自己照亮彆人的東西。”
我明白了。星海不是冰冷的,是有溫度的。就像咖啡館的燈光,就像老張的吉他,就像詩雅傾聽時的專注,就像夏玉撫摸動物時的溫柔,就像韓宇講解消防知識時的認真,就像倭哥守護書店時的堅定,就像老林講述故事時的深沉,就像趙心林畫畫時的投入。
都是有溫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