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陽光透過漸疏的枝葉,灑在郇陽城頭,為冰冷的牆體鍍上一層暖意,卻難以驅散彌漫在空氣中的凝重。城牆上下,修補加固的工程仍在繼續,但節奏已不似此前那般爭分奪秒。更多的精力,轉向了內部整頓與秦楚那個大膽的構想——與狄人貿易。
被俘的狄人頭目在傷愈大半後,帶著秦楚的口信和一小袋作為“信物”的鹽巴,被釋放北歸。此舉在郇陽內部引發了一些疑慮,連韓悝都私下表示擔憂,認為這是縱虎歸山。秦楚卻力排眾議:“殺戮隻能結仇,仇恨滋生更多的殺戮。郇陽欲得長久安寧,必須讓他們看到比搶掠更好的活路。即便此計不成,也能暫緩其攻勢,為我們爭取更多時間。”
他並未將希望完全寄托於狄人的理性。釋放俘虜的同時,城防的整備、斥候的巡邏、軍民的操練,一樣未曾鬆懈。選鋒營甚至開始演練小規模出城逆襲的戰術,黑豚麾下的斥候隊也將偵查範圍進一步向北延伸。
日子在等待與準備中緩緩流逝。北方的山林似乎暫時恢複了平靜,但那種暴風雨前的壓抑感依舊揮之不去。
十餘日後的一個黃昏,斥候飛馬來報:北方山隘處出現少量狄人騎兵,打著奇怪的旗幡,不像是作戰隊形,更像是在觀望。
秦楚立刻下令全軍戒備,同時親自登上北城門樓。果然,在夕陽的餘暉下,遠處山腳出現了幾十騎的身影,他們勒馬不前,似乎在觀察郇陽城的動靜。其中一人,正是之前被釋放的那個頭目。
“大人,要派兵驅趕嗎?”黑豚按著刀柄,沉聲問道。
“不必。”秦楚凝視遠方,“他們是在試探。傳令下去,城頭守軍各就各位,沒有我的命令,不許放一箭一矢。讓民兵在城內照常活動,不必刻意隱藏,但也不得出城。”
他要在狄人麵前,展示郇陽的防禦與常態,一種“不懼戰,但亦不尋釁”的姿態。
雙方就這樣隔著數裡的距離,無聲地對峙了約半個時辰。最終,那幾十名狄人騎兵撥轉馬頭,消失在了暮色籠罩的山林中。
第一次接觸,無聲地結束了。
又過了幾天,那名狄人頭目竟獨自一人,騎馬來到郇陽城下喊話。他聲稱奉部落首領之命,前來詢問“交易”的具體方式。
消息傳來,縣衙內一陣騷動。老獄椽臼等人覺得與狄人打交道過於危險,韓悝則主張趁機扣押來人,逼問狄人虛實。
秦楚卻看到了機遇。“兩軍交戰,尚不斬來使。何況我們有意通商?讓他進城!”他下令打開城門,放那名狄人頭目單人獨騎入內,但要求其解除武器。
會談在縣衙正堂進行,氣氛緊張。狄人頭目名為阿勒坦,他保持著草原民族的直率與警惕,開門見山地提出,部落需要大量的糧食、鹽和鐵器,願意用皮毛、牲畜和一種山裡特有的、可用於染色的礦石交換。
秦楚耐心地聽著,通過獵戶的翻譯,他敏銳地捕捉到對方話語中對鐵器的渴望遠超其他。他心中了然,限製對狄人的鐵器輸出,將是未來談判和控製的關鍵籌碼。
“糧食、鹽,可以交易。”秦楚緩緩開口,“但鐵器,乃軍國重器,不可輕易予人。除非,貴部能展現出足夠的誠意。”
“何為誠意?”阿勒坦追問。
“互不侵犯,是為首要。”秦楚盯著他,“我可於城外特定地點,設立‘榷場’,定期互市。我方提供糧食、鹽、布匹、陶器。你方可用皮毛、牲畜、礦石交換。至於鐵器……或許未來,可以用你們絕對的忠誠與長期的和平來換取。”
他拋出了“榷場”的概念,並將其與長期的和平綁定。同時,嚴格限製了交易物品的種類,尤其是戰略性物資。
阿勒坦沉默良久,似乎在權衡利弊。最終,他提出需要回去與首領商議。
送走阿勒坦後,秦楚立刻召集核心人員。“榷場必須設立在城外,地點要利於我方控製,既要讓狄人覺得方便,又不能威脅到城防。”他選擇了一處離北門約三裡,背靠一個小土丘,前方視野開闊的河灘地。“在此處劃定區域,搭建簡易棚屋,周圍挖掘淺壕,設立木柵。交易之日,由選鋒營派出兩隊士兵在外圍警戒,一隊士兵入駐榷場維持秩序。韓悝,你負責總攬榷場事務,黑豚負責安全。”
他又看向犬:“你心思細,帶幾個人,學習狄人語言,記錄他們帶來的貨物種類、數量,留意他們交談中的信息。”
眾人領命,分頭準備。
數日後,阿勒坦再次到來,帶來了部落首領原則上同意的消息。雙方約定了第一次互市的時間,就在十日之後。
消息像風一樣傳遍郇陽,百姓們將信將疑,既有對獲得急需物資的期盼,更有對狄人反複無常的恐懼。
秦楚不為所動,全力推進榷場的建設與規則製定。他規定了嚴格的交易流程:所有交易必須在棚屋內進行,以物易物,由官府指定的吏員評估價值;禁止私下交易,尤其是金屬武器;狄人入榷場不得超過五十人,且不得攜帶長兵……
十日轉瞬即至。清晨,河灘旁的榷場立起了簡單的木柵,棚屋也搭建完畢。選鋒營士兵盔明甲亮,在外圍布防,韓悝帶著幾名吏員和挑選出來的通譯在棚屋內等候。城頭上,秦楚遠遠眺望,身邊站著負責城防的黑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