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劍橫空氣自雄,孤星黯澹月朦朧。
江湖夜雨十年燈,天地腥風一局棋。
白發說書驚四座,青袍索命轉空瞳。
誰言盛世無忠骨,且看龍吟破九重。
明末,天啟二年,秋。
蘇州城的深秋,本該是桂香彌漫的時節,如今風中卻帶著一股肅殺之氣,教人心中不安。市集雖依舊人聲嘈雜,但那份喧囂底下,暗流湧動。街角“清源茶館”的招牌在風中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掉下來,砸碎這片刻的安寧。
館內,水汽與低語交織。跑堂的夥計拎著長嘴銅壺,心不在焉地穿梭在桌椅間,眼角餘光卻總瞥向門外。
八仙桌旁,一位白衣老者端坐。他須發如雪,麵容清臒,一雙眼眸不似尋常老者般渾濁,反而澄澈如深潭,偶爾精光一閃,似能映透人心。他便是連日來在此說書,引得全城矚目的天玄老人——郭浩天。
“……故而,始皇之功,在於一統。書同文,車同軌,方有我華夏萬世不移之基石。”老者聲如玉磬,溫潤平和,卻字字入耳,茶館內原本浮動的躁意,竟隨著他的話音悄然消散。
眾人屏息,沉浸在他勾勒的千秋史詩中。
話鋒陡然一轉。
“然,千古興衰,輪回不止。恰如當下——”郭浩天指尖輕扣桌麵,聲音沉緩下來,如同巨石投入靜湖,“關外,努爾哈赤的鐵騎已踏破遼陽;朝中,九千歲的鷹犬正遍布街衢。”
“九千歲”三字一出,茶館內的溫度驟降。茶客們紛紛變色,有人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仿佛那三個字帶著森森寒氣。
郭浩天恍若未覺,目光掃過一張張驚惶或憤懣的臉,繼續道:“然,天道循環,必有一線生機。諸位可知,三國時,關雲長青龍偃月刀出世,天現‘刀劍月’三字異象?”
不待眾人反應,他聲音陡然拔高,如金石交擊:“此非虛言!此乃天機示警!刀,乃武聖關公之青龍偃月!劍,乃未出世的鯤鵬神兵!月,乃無蹤無影的月牙神鏢!三器合璧,便是斬奸除惡,廓清寰宇之期!”
滿座皆驚!這番話石破天驚,直接將矛頭指向了那個權傾朝野、無人敢直呼其名的巨宦!
就在此時——
“哐當!”
茶館大門被一股巨力猛地撞開,木屑紛飛。陽光刺入,映出數道狹長扭曲的人影。
為首一人,麵白無須,身著錦袍,腰佩繡春刀,眼神陰鷙如鷹隼。他身後,七八名同樣裝扮的番子魚貫而入,瞬間將茶館內外圍得水泄不通。冰冷的殺氣彌漫開來,壓得人喘不過氣。
“妖言惑眾!”那首領聲音尖利,如同瓷片刮過鐵器,他死死盯住郭浩天,“誹謗九千歲,罪同謀逆!老東西,你是自行了斷,還是讓爺們兒幫你?”
茶客們早已嚇得魂飛魄散,紛紛鑽入桌底,或擠向牆角,一時桌椅碰撞,杯盤狼藉。
唯獨郭浩天,依舊穩坐如山。他甚至慢條斯理地端起麵前的粗瓷茶碗,呷了一口早已涼透的茶。
“嗬,”他放下茶碗,輕笑一聲,抬眼望向那錦衣衛首領。就在目光相接的刹那,他眸中那潭深水驟然沸騰,化作兩道如有實質的冷電!
那首領如遭雷擊,臉上獰笑驟然凝固。他嘴唇微張,卻吐不出半個字,隨即瞳孔渙散,高大的身軀直挺挺地向後倒去,“噗通”一聲砸在地上,再無生機。
目光殺人!茶館內霎時間靜得針落可聞。
剩餘的錦衣衛更是臉色慘白,握著刀柄的手劇烈顫抖,其中一人牙齒打顫,用儘全身力氣擠出幾個字:“天……天玄……老人!”
郭浩天緩緩起身,素白長衫無風自動。他目光掠過地上屍體,語氣平淡無波:“回去告訴魏忠賢,他的日子,不多了。”
話音未落,他人已如一片毫無重量的白雲,輕飄飄掠過眾人頭頂,在門口一閃,便消失在街角的光影之中。
錦衣衛們抬著首領的屍體,如喪家之犬倉皇退去,隻留下滿地狼藉和一群驚魂未定的茶客。
茶館裡沉寂了片刻,隨即爆發出巨大的喧嘩。
“瞧、瞧見了麼?那老神仙……隻一眼便取了人性命!”
“是天玄老人!郭浩天!傳說中能窺破天機的活神仙!”
“刀劍月……他說刀劍月可斬魏忠賢!這、這是要翻天啊!”
眾人議論紛紛,臉上交織著恐懼與興奮。茶館老板是個胖乎乎的中年人,此刻正擦著額頭的冷汗,既後怕東廠番子斃命於此,又慶幸那天玄老人未將這小小茶館掀個底朝天。
“諸位客官……”他團團作揖,嗓音發顫,“今日之事,還望謹言慎行……禍從口出,禍從口出啊!”
這話像一盆冷水,澆熄了眾人心頭的熱火。茶客們麵麵相覷,不敢再多言,紛紛低頭結賬,步履匆匆地離開這是非之地。片刻功夫,原本座無虛席的茶館便冷清下來,隻剩幾個膽大的還在角落竊竊私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