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還未亮,蓬萊縣碼頭的晨霧還沒散儘,張老三就揣著王毅給的二兩銀錢,領著兩個手腳麻利的苦力往城西的雜貨鋪趕。
濕冷的海風直往脖子裡鑽,張老三緊了緊打補丁的短褂,心裡盤算著結拜的諸般事宜。片刻後雜貨鋪的李掌櫃見是他,連忙堆起笑:“張大哥,這早來是要辦急事?”
張老三拍著櫃台說:“給我稱十斤好香,兩串大燭,再撿些頂新鮮的鮮果。另外,那豬頭給我留一個,要帶皮的。”
買好東西,張老三讓兩個苦力先把東西帶回去,自己則趕著去聯絡苦力、漁夫中有威望的漢子,準備拉攏幾人一同結拜。
與此同時,蓬萊縣北城一處青磚院子裡,幾個漁伢幫的小頭目縮著脖子蹲在石階旁,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釘著院子中央的正房,那扇朱漆木門緊閉著,偶爾傳出的拍桌聲和嗬斥聲,每一聲都像重錘砸在眾人心頭。
這裡便是漁伢幫的總壇,這幾個小頭目心情緊張,隨即低聲議論起來。
“幫主進去多久了?”瘦高個的趙四牙咬著凍得發僵的嘴唇,聲音發顫。他去年因為收碼頭稅時少拿了三成,被幫主黑魚頭用船槳打斷了兩根肋骨,至今陰雨天還疼得直不起身。
旁邊矮胖的孫疙瘩往手心哈著白氣,眼角餘光瞥著正房門縫:“有半個時辰了,剛才聽見裡麵‘哐當’一聲,準是茶碗又碎了——上次碼頭老王抗稅,幫主就是這麼摔了茶碗,轉頭就把老王的漁船鑿沉,讓他老婆孩子在碼頭上哭了三天三夜。”
“不知道跟縣衙的劉胥吏聊得怎麼樣,希望能談妥吧。”臉上帶疤的周疤臉搓著凍裂的手,眼神裡滿是惶恐。他前幾日帶人去收稅,被王毅一腳踹翻在地,這事要是被黑魚頭深究,少不了一頓毒打。
趙四牙卻硬著頭皮嘴硬:“放心,肯定能談妥!咱們漁伢幫在碼頭盤了五年,那些扛大包的窮鬼翻不出浪花!上次有個苦力出頭敢少交半吊錢,幫主一句話,就讓他在碼頭上扛了三天重活,最後累得吐了血,還不是乖乖把錢補上?收拾他們,易如反掌!”
話音剛落,正房的木門“吱呀”一聲被拉開,一個身穿青布胥吏袍的人先走出來,三角眼像掃垃圾似的掃過眾人,嘴角撇出一絲輕蔑。
隨後,一個身高八尺的漢子邁著大步出來,黑色綢緞長衫被他壯碩的身子撐得緊繃,腰間掛著的銅錘隨著腳步“哐當”作響,滿臉橫肉堆在一起,一雙三角眼陰鷙得像灘爛泥,此人正是漁伢幫幫主黑魚頭。
“拜見幫主!”
一眾頭目“唰”地站起身,腰杆彎得幾乎貼到膝蓋,聲音齊整得像喊口號。
黑魚頭不耐煩地揮揮手,轉頭卻立馬換上諂媚的笑容,臉上的橫肉都擠成了褶子,對著胥吏拱著手:“劉胥吏,勞煩您回去稟報典吏大人,我黑魚頭向您保證,不出三日,碼頭那些窮鬼保管服服帖帖,絕不敢壞了大人和縣衙諸位的財路。您看這是小的一點心意,天冷了,給您打壺酒暖暖身子。”
說著黑魚頭從懷裡掏出個沉甸甸的錢袋,塞到劉胥吏手裡,幾個小小頭目見了都露出貪婪又羨慕的表情。
劉胥吏雖然在縣衙內是任人差遣的存在,可是在漁伢幫眾人麵前卻是高高在上的,哪怕是幫主黑魚頭也要巴結著,就因為胥吏是官府中人,而漁伢幫勢力再大也是下九流。
此時劉胥吏掂了掂錢袋,臉上才露出點笑意,卻依舊擺著架子,抬腳往院外走,路過黑魚頭身邊時故意用肩膀撞了他一下:“黑魚頭,彆給臉不要臉。漁伢幫不過是縣衙大人們用來看門的狗,聽話有肉吃,不聽話就換條狗。典吏大人說了,那些窮鬼竟敢拒繳碼頭稅,若是明日還鎮不住場子,你這幫主也就彆當了!”
“是、是!”
黑魚頭臉上的肉抽搐了一下,卻依舊賠著笑:“小的明日就去收拾那些領頭的,把他們的骨頭拆了,絕不給大人們添麻煩。”
看著劉胥吏的身影離開,黑魚頭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猛地一腳踹在旁邊的石墩上,隨即怒吼道:“都給老子滾進來!”
頭目們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跟著進了屋。黑魚頭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上,肥厚的身子把椅子壓得“咯吱”作響“幾個窮鬼抗稅鬨事,典吏大人下了死命令,三天之內必須平息事端,要是辦砸了,我這個幫主自然要遭殃,不過老子遭殃前,先把你們這些廢物的腿打斷,一個個扔到海裡去喂魚!”
“幫主息怒!”
幾人先是勸了勸,然後周疤臉最先站出來說道:“不過是幾個苦力挑頭,咱們明日多帶些人手,把帶頭的手腳打斷,吊在碼頭的旗杆上示眾,看誰還敢跟著起哄。”
孫疙瘩也連忙附和:“對,咱們帶上稅吏一起去,拿著官府的文書,就算把人打殘了,縣衙也會幫咱們兜著,看誰還敢跟咱們漁伢幫作對!”
黑魚頭眯起眼睛,從懷裡掏出個布包,打開裡麵是幾包黃色的藥粉:“你們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明日一早,讓所有幫眾在碼頭東頭的破廟裡集合,全都帶好家夥,再把這些‘蒙汗藥’摻到饅頭裡帶上。接上稅吏後,先讓稅吏出麵宣讀稅冊,那些窮鬼肯定要鬨,到時候你們就發糧接濟,假裝緩解局麵,把摻了藥的饅頭分給他們。”
說到這裡黑魚頭不禁冷笑起來:“哼!等那些窮鬼藥性發作,軟得像攤爛泥,你們再動手收拾。”
“至於那幾個領頭的,彆打死,打斷四肢扔到城外的亂葬崗,讓他們自生自滅;其他跟著起哄的,每人抽三十鞭子,再扣下他們半個月的工錢抵稅。這樣一來,既收了錢,又立了威,縣衙那邊也有交代。”
趙四、孫疙瘩、周疤臉三人聞言紛紛附和道:“幫主妙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