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這些,他站在客廳中央環顧。雖然不可能完全恢複原狀——有些痕跡已經滲入織物,無法抹去——但至少看起來不再像犯罪現場,而更像一場放縱派對後的殘局。
接著,他走向臥室門口。
手放在門把上時,他再次感到一陣劇烈的戰栗。進去嗎?麵對那張床,那片刺目的證據,那個還在沉睡的女人?
必須進去。那封信必須放在她能看到的地方,但不能太近,以免她醒來受驚。而且……而且床單。那片暗紅,他不能留下那樣的東西讓她獨自麵對。
他輕輕擰開門把手。臥室裡光線昏暗,窗簾拉得很嚴實,隻有邊緣透進一絲微光。韓曉還在熟睡,呼吸均勻,側臥的身影在羽絨被下起伏。她睡得很沉,酒精和疲憊讓她陷入了深度的睡眠。
羅梓屏住呼吸,像潛入深海般躡手躡腳地走進去。他的目光刻意避開大床中央,快速掃視房間。床頭櫃上有一個精致的鬨鐘,一個玻璃水杯,半杯水。他把折好的信紙輕輕壓在鬨鐘下,露出一角,確保她醒來挪動鬨鐘時就能看到。
然後,他麵臨最艱難的部分。
床單。
那片暗紅在昏暗光線下依然刺眼。他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留下這樣的現場給她。可是該怎麼辦?直接抽走床單?那會驚醒她。而且之後呢?把染血的床單帶走?那更像毀滅證據。
他的目光落在房間另一側的衣櫃上。也許裡麵有備用的床品。
他像影子一樣移過去,輕輕拉開衣櫃門。裡麵整齊掛著各式睡衣、家居服,下層是疊放好的床單被套。他取出一套純白色的,質地柔軟光滑。然後,他回到床邊,開始了這項艱巨的任務。
他先輕輕掀開羽絨被的一角——韓曉在睡夢中無意識地動了動,他立刻僵住,心跳如雷。確認她沒醒,他才繼續,極其緩慢、極其小心地將被子從她身下一點點抽離。這個過程花費了近十分鐘,他額頭沁出冷汗,手臂因為過度緊張而微微發抖。
終於,被子被完全掀開,疊好放在一旁椅背上。現在,隻剩下那床淩亂不堪、帶著證據的床單。
韓曉穿著那件真絲睡袍,側臥在床單上,睡得很沉。羅梓咬緊牙關,用最輕柔的動作,一點一點從床尾開始,將床單從褥子下抽出來。他不敢大幅度動作,隻能像拆解炸彈般緩慢進行。每當韓曉稍有動靜,他就立刻停住,屏息等待。
這個過程中,他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她裸露的小腿,光滑的腳踝,睡袍下擺散開時露出的一截大腿。每一次目光觸及,都像被燙到般迅速移開,羞恥感和罪惡感洶湧襲來。他強迫自己專注於手中的任務,不要去看,不要去想。
床單終於被完全抽離。他迅速將乾淨的那一套鋪上,動作生疏但儘量利落。鋪床單、撫平褶皺、將四個角塞進褥子下……做完這一切,他後背已經全濕了,不知是冷汗還是緊張的汗水。
他將染血的床單緊緊卷起,抱在懷裡。布料柔軟,卻重如千鈞。這上麵承載著他的罪證,也承載著一個女人最私密、最珍貴的失去。他該如何處置它?帶走?銷毀?不,那隻會讓罪孽更深。
最終,他抱著床單走出臥室,來到客廳。他找到一個乾淨的垃圾袋,將床單仔細疊好,塞進去,紮緊袋口。然後,他在垃圾袋外麵又套了一個袋子,再次紮緊。做完這些,他把這包“罪證”放在玄關角落,一個不顯眼但也不會被忽略的位置。
如果她報警,這會是證據。如果她不報,她可以自行處理。決定權在她。
時間在忙碌中流逝。窗外的天光越來越亮,已經能聽到遠處隱約的鳥鳴。羅梓看了一眼手機——清晨五點四十七分。她大概快醒了。
他最後巡視了一遍自己收拾過的地方:客廳基本整潔,臥室床鋪已換新,染血床單打包放在門口,道歉信壓在鬨鐘下。他能做的,隻有這些了。
該離開了。
他走到玄關,穿上自己那雙沾滿泥汙、已經半乾的運動鞋。鞋底在光潔的地板上留下淺淺的汙痕,他猶豫了一下,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皺巴巴的餐巾紙——那是昨天中午吃盒飯時剩下的——蹲下身,仔細擦去那些痕跡。
然後,他站起身,最後一次回望這個奢華的空間。水晶燈依舊亮著,在漸亮的晨光中顯得有些蒼白。這個他誤入的、犯下大錯的地方,這個與他的人生格格不入的世界。
他沒有拿走那袋醒酒藥和解酒湯——它們還放在門廳的櫃子上。他也沒有碰任何其他東西。除了那封道歉信和收拾的痕跡,他要儘量讓一切恢複原狀,仿佛從未有人來過——除了那無法抹去的事實。
手放在門把上時,他停頓了最後幾秒。
這一夜改變了一切。他不再是昨天那個雖然貧窮但至少清白的外賣員羅梓。從今往後,無論韓曉是否追究,他都將背負著這個秘密、這份罪孽活下去。前路是監獄,還是餘生活在陰影下?他不知道。
但至少,他選擇了麵對。用他僅剩的、破碎的勇氣。
“哢噠。”
門輕輕打開,又輕輕合上。
羅梓走出彆墅,走進清冷的晨風中。天空是灰藍色的,東方泛起魚肚白,昨夜暴雨洗淨的空氣格外清冽。他的電動車還停在門廊邊,電量早已耗儘。他推著車,緩緩走下彆墅門前的坡道。
回頭望去,那棟豪華的彆墅在漸亮的晨光中靜靜矗立,像一個華麗的囚籠,也像一個他永遠無法再踏入的夢境。
他不知道裡麵那個女人醒來後會怎樣。哭泣?憤怒?崩潰?還是冷靜地拿起電話報警?
他隻知道,從此刻起,他的命運不再掌握在自己手中。他交出了選擇權,等待審判的降臨。
而這,是他能為自己的錯誤,所做的最後一點、微不足道的擔當。
電動車輪碾過濕潤的路麵,發出沙沙的輕響。羅梓沒有回頭,推著車,一步一步,走進漸漸蘇醒的、真實而冰冷的世界。
天,徹底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