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屬管道的震顫聲從頭頂滾過,像巨蟒在岩層中碾過碎石,沉悶的轟鳴順著冰冷的岩壁蔓延,鑽進林默蜷縮的脊背。他將耳朵貼緊粗糙的混凝土,指尖摩挲著牆縫裡凝結的白色鹽霜——這是地下無數據區獨有的印記,證明此處數據粒子濃度低於安全閾值,不會將他的血肉之軀拆解成一串流動的代碼。
二十歲的林默,是“數據大融合”事件後,全球已知僅存的“非數據化人類”。
2349年的災難沒有硝煙,沒有毀滅的巨響,隻有漫天降下的淡藍色光幕。三天之內,70%的人類被數據化:皮膚下浮現出淡藍色進度條,呼吸、心跳乃至情緒都量化為“數據值”,如同手機電量般需要吸收環境中的數據粒子維持。一旦數值清零,人便會化作漫天光點,徹底“格式化”消失。
剩下的30%未被數據化者,要麼在光幕降下的第一個月裡因無法吸收數據粒子自然格式化,要麼躲進了數據粒子無法滲透的無數據區——比如這座位於舊時代城市地下四百米的廢棄地鐵隧道。
“嘀嗒,嘀嗒。”
手腕上的“原生表”在黑暗中透出微弱綠光,這是父親留下的唯一遺物。不同於數據化人類手腕上刷新數據流的“數據環”,這塊表沒有屏幕,隻有一根永遠指向正南方的指針,表殼內側刻著一行小字:“找到原生代碼,還原世界的呼吸。”
林默抬手按住表盤,溫潤的金屬觸感是他與舊世界僅存的羈絆。在這個萬物皆帶“數據屬性”的時代,唯有非數據化人類觸碰才能窺見物品本質,而他的身體,就是最敏銳的“原生檢測器”。
突然,頭頂的管道震顫驟然加劇,尖銳的金屬撕裂聲刺破寂靜。林默猛地抬頭,瞳孔驟縮——一道淡藍色光柱從管道裂縫中滲落,如毒蛇吐信,落在地麵瞬間腐蝕出焦黑小洞,邊緣滋滋作響,騰起的淡藍色煙霧帶著刺鼻的電子腥味。
“數據粒子泄漏!”
他幾乎是本能地翻滾起身,動作快如疾風。非數據化的身體沒有數據值桎梏,也無法使用任何數據技能,卻保留著人類最原始的體能極限——父親留下的訓練手冊,讓他在地下十年的黑暗中,將跑跳、攀爬、格鬥練到了極致。
林默手腳並用地爬上檢修梯,身體緊貼冰冷的梯架,目光死死鎖住那道不斷擴大的光柱。數據粒子的腐蝕性堪比強酸,哪怕隻是濺到一絲,皮膚便會潰爛流膿,且這種損傷無法通過數據修複,隻能靠原生愈合能力緩慢結痂。
背包裡裝著三天的乾糧——地下苔蘚與變異蟲蛹磨粉壓製的餅乾,還有一個自製過濾水壺。這些“原生物品”是他的生存根基,而數據化世界的“數據合成物”對他而言無異於毒藥,誤食便會引發腸胃潰爛,如同給機械零件灌進泥漿。
“轟隆!”
管道終於不堪重負,整段坍塌而下。淡藍色光柱瞬間擴散,如潮水般淹沒隧道。林默在坍塌的刹那猛地蹬踹梯架,身體如離弦之箭射向斜上方的通風口——那是他提前勘察好的逃生路線,直徑僅容一人通過,剛好能避開數據粒子的洪流。
肩膀擦過通風口的金屬邊緣,劃出一道深可見骨的血痕,林默卻顧不上疼痛,手腳並用在布滿鐵鏽與灰塵的管道中爬行。空氣稀薄得幾乎讓人窒息,他的肺部如鼓風箱般劇烈擴張,榨取著每一絲氧氣——非數據化的身體雖脆弱,卻有著數據化人類無法比擬的韌性。
爬行五十米後,前方透出微弱自然光。林默心中一喜,加快速度爬出管道,重重摔在長滿雜草的空地上。
這裡是無數據區邊緣,再往前一公裡,便是橫亙天地的“數據牆”——淡藍色能量構成的天幕籠罩著地麵世界。牆內,高樓大廈外牆閃爍著流動代碼,空中漂浮著輸送數據粒子的“能量雲”,人們穿著帶數據接口的服裝,手腕上的數據流不斷刷新,臉上或麻木或狂熱;牆外,除了零星無數據區,便是荒蕪的“格式化地帶”——那裡數據粒子濃度極高,任何生命都會被快速拆解,隻留下光禿禿的岩層與扭曲的金屬殘骸。
林默趴在草叢中,小心翼翼地探頭觀察。數據牆邊緣,幾名穿著黑色製服的巡邏隊員來回踱步,半張臉被數據麵罩覆蓋,胸前“數據管理局”的標識在藍光下閃爍。他們是數據化世界的執法者,專門捕殺闖入數據區的非數據化人類,以及數據值不穩定、試圖擺脫控製的“數據異常者”。
“必須穿過數據牆。”林默咬了咬牙,心中信念愈發堅定。
地下無數據區的資源早已瀕臨枯竭,苔蘚生長變慢,變異蟲蛹也愈發難尋。更重要的是,父親日記中明確記載,“原生代碼”的線索藏在數據區核心——舊時代的“全球數據中心”遺址。
父親曾是數據大融合事件的研究者,災難發生前似乎預見了一切,將他送往無數據區後,便帶著一份“原生代碼樣本”前往全球數據中心,從此杳無音信。
林默整理好背包,將原生表塞進貼身口袋,取出一件用變異蟲外殼編織的黑色鬥篷——它能吸收部分數據粒子,起到短暫偽裝作用。拉低帽簷,貓著腰,他朝著數據牆潛行而去。
數據牆的能量波動越來越強烈,淡藍色光芒照亮他的臉龐,皮膚下隱約浮現的毛細血管清晰可見——這是非數據化人類獨有的特征,數據化者的皮膚下,隻有流動的代碼與數據條。
巡邏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林默屏住呼吸貼緊枯樹,聽著他們帶著電子合成質感的對話:“數據值穩定,未檢測到異常波動。”“重點排查無數據區方向,近期有非數據化人類活動痕跡。”“捕獲零號原生體,獎勵100萬數據值。”
林默的心臟猛地一縮——“零號原生體”,這是數據管理局給他的通緝代號。三年前他第一次闖入數據區邊緣尋找物資時,這個代號便登上了通緝名單。他們想要捕獲他,顯然是為了研究他的非數據化體質,或許還想從他身上找到原生代碼的線索。
等巡邏隊走遠,林默繼續潛行,終於抵達數據牆底部的狹窄裂縫——這是他用望遠鏡觀察多日發現的漏洞,寬約半米,內部漆黑,數據粒子濃度相對較低。
他趴在地上慢慢鑽進裂縫,兩側能量壁傳來灼熱觸感,鬥篷表麵開始冒煙滋滋作響。皮膚被能量壁灼傷,劇痛如針氈刺透骨髓,但他不敢停下——一旦被數據粒子長時間侵蝕,他的身體會像格式化地帶的殘骸般,慢慢消融在藍光中。
不知爬行多久,前方終於透出光亮。林默奮力爬出裂縫,摔在堅硬的地麵上,抬頭便撞見了一個全然陌生的世界:高樓直插雲霄,外牆流動著淡藍色代碼;空中懸浮著無人駕駛的“數據飛行器”;人們穿著色彩鮮豔的服裝,手腕上的數據流不停刷新,臉上帶著程式化的麻木或狂熱。街道兩旁的店鋪裡,陳列著各類數據商品——能補充數據值的能量飲料、提升技能的代碼芯片,甚至有能修改情緒數據的“快樂膠囊”。
這就是數據化人類的世界,一個萬物皆可量化的冰冷烏托邦。
林默站起身,拍掉身上的灰塵,鬥篷已被數據粒子腐蝕得破爛不堪。他拉低帽簷遮住臉龐,快步鑽進旁邊的小巷。
巷子裡彌漫著淡淡的電子腥味,幾個衣衫襤褸的人蜷縮在角落,皮膚下的數據條閃爍著微弱紅光——意味著他們的數據值即將耗儘,隨時可能格式化。看到林默走過,他們眼中泛起貪婪的光,如餓狼瞥見獵物。
“數據粒子……給我點數據粒子……”一個瘦高個男人掙紮著爬起,枯瘦的手伸向林默,皮膚下的數據條隻剩下最後一截。
林默皺眉,從背包裡摸出一塊原生餅乾扔過去。他知道數據化人類無法食用原生食物,但他實在不忍目睹有人在自己麵前化為灰燼——那場景太過慘烈,如同看著生命被強行抹去。
瘦高個男人接住餅乾愣了愣,隨即憤怒地摔在地上:“不是數據合成物!你是什麼人?”
林默沒有回應,轉身就要離開。
刺耳的警報聲突然劃破小巷上空,淡藍色光柱從空中射下,照亮了每一個角落。數據管理局的巡邏飛行器懸浮半空,擴音器裡傳出冰冷的電子音:“檢測到非數據化能量波動,鎖定目標,立即捕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