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樓城,南坊。
潮聲送來濕潤的海風,百貨店的老板枕著胳膊,臉上蓋個草帽,雙腳疊放壓著櫃台。
紅木椅子僅有兩條腿著地,隨著規律的呼嚕聲來回搖晃,卻始終沒有翻倒。
店麵不大,像是那種尋常的小賣鋪,門口是個玻璃展櫃,裡麵擺著精致好看但不值錢的小玩意,櫃台邊上放著一盒盒的球形糖果,花花綠綠的頗為誘人。
再往裡看,幾個貨架裡擺的就是各種稀奇古怪的“西洋貨”,什麼肥皂、絲襪、福音書,巧克力、摩絲、聖水、天使雕像……
有人敲敲櫃台。
“棕熊,來點西洋貨。”
呼嚕聲停止,老板汗毛粗黑的大手摘掉草帽,雙腿從櫃台收回,穩穩當當的盤坐著。
椅子前腿不著地,後腿穩穩當當撐著地,不動不移,一副高手的做派。
一見來人年齡尚小,衣衫襤褸,瘦弱的可憐,風一吹人都晃蕩,他嫌棄的一揮手,從櫃台抓了一包薄荷糖丟過去:“彆胡鬨,連個錢都沒有,買什麼西洋貨?”
“吃個糖,找份工養活自己吧。”
他還以為是來生意了呢。
沒想到是個學彆人說話的窮孩子。
還棕熊?
大佬們叫他這綽號也就得了,他惹不起。
這毛頭小子從哪裡聽來的話,也敢當麵這樣叫他?
也就是昨晚打牌贏得多,今天心情好。
否則他非得教訓教訓這小子!
槐序接過薄荷糖,沒理他。
徑直走進店內,穿過一排排貨架,熟練的挪動幾個機關,撩開簾子走進裡間。
老板呆愣的看著他掀開一塊地板,露出通往地下室的通道。
“啊?”老板看看槐序,又看看外邊的太陽,不動聲色的猛掐大腿。
疼!
不是做夢。
他剛換的機關!
自己都還沒用過幾次!
這人用起來怎麼熟練的跟回家一樣?
又是哪路高人故意來戲弄他!
哎呦,這同行賣什麼的都有,乾過壞事的更是不在少數,他一個老實本分的生意人,從來守著規矩,怎麼天天就逮著他一個人戲弄?
“愣著乾嘛?”
槐序鄙夷地瞥了一眼老板:“客人上門做生意,彆擺弄你那玩具椅子了。”
“誒,來嘞!”老板搓搓手,喜笑顏開的從椅子上跳下來,殷勤的湊過去——人已經下來,紅木椅子還是隻有兩根後腿著地,前腿懸空,穩穩當當的立著。
槐序收回目光,率先走進地下室。
老板緊隨其後,順手把門關上,機關自動複位,地板重新合攏,從外界看毫無痕跡。
地上的店麵不大,地下室倒是挺寬敞,沿著螺旋台階一路繞下來,裡麵的幾間屋子居然都堆滿軍火,好像個武器展覽會,從老式燧發槍到槍型法寶,一應俱全。
進入地下室後,槐序首先被入口右側的炮管吸引注意力。
那是一門外形極為誇張的迫擊炮,通體刷著白漆,炮管還刻滿西洋經文,光看外表特彆唬人。
“這是西洋來的好貨,福音迫擊炮。”
老實的小生意人趕忙跑過來,搓著手諂諛的介紹道:“新進的貨,前麵的客人都不太中意這玩意,覺得身價不夠用不起,所以一直沒賣出去,如果您想要,我可以折價賣給您。”
槐序敲敲炮管,隨口說:“不想被人找麻煩,就把這東西撤掉吧,省的賣出去以後砸了自己的招牌。”
“裡麵有什麼門道?”老板問。
“自個拉出去找地方試試就知道了。”槐序說。
這炮在玩家之間有個彆名,叫:“師爺炮”。
為什麼叫這個名字的原因也很簡單。
它第一次正式發射就炸膛,炮手被炸成兩截,下半身飛上天,掉下來掛到樹上。
當事人被炸的頭昏,隻會喊屁股痛。
所以叫師爺炮。
老板將信將疑的學著槐序的手法敲敲炮管,什麼也沒看出來,貨到的時候他也檢查過,確實是好貨,隻不過前麵的客人覺得這玩意太顯眼,所以都不買。
他本來想著如果再賣不出去,就找以前的渠道折價賣給朋友,北坊有個幫派的老大就喜歡這種外表唬人的玩意。
不過客人既然都說了,那還是小心點吧。
改天偷偷拉出去到海邊試試。
槐序很快就挑好自己要的東西。
一把名叫赤鳴的紅色手槍,外形極為漂亮,通體布滿花紋,比起手槍,更像是某些雕刻家製造的藝術奢侈品。
之後又買些配套的特殊彈藥,普通子彈和保養工具。
這把槍不是西洋貨。
赤鳴是一位真正的鍛造宗師隨手所造的法寶,第一任持有者死去後流落在外,輾轉幾手落到這家店裡。
一般人不知道內幕,實力和天賦也不夠,沒發現赤鳴的秘密,以為這不過是一把做工比較漂亮的手槍,西坊有不少匠人都能仿製出更漂亮的貨色。
如果天賦足夠高,掌握專門的方法,就能動用赤鳴這件法寶的真正效果——它可以把法術填裝進去當作子彈,增幅威力。
他現在的屬性太低,也沒有修行過,所以無法使用這把槍的真正能力。
但僅靠槍械本身的用途,應付尋常的情況也完全夠用,一般的街頭混混和小賊可挨不了幾槍。
而且這把槍在前世對他有很特殊的意義。
赤鳴的最後一任主人,和他的關係極為緊密。
在赤鳴之主還活著的那段時間裡,她將找到喰主槐序作為此生的唯一目標,晝夜不息地搜集一切有關線索,哪怕是臨死前,也努力的睜著眼,想要伸出手去接近他。
她死後,赤鳴成了遺物落到他的手裡。
直到臨死前,他都貼身帶著這把槍。
“多少錢?”槐序掏錢準備結賬。
老板說了個數目,價格還算公道,沒有坑生人。
他交了錢,拿著槍去買衣服。
來到一家規模較大的成衣店。
老板娘坐在木頭櫃台後慢悠悠的塗著指甲,一排排鐵架子掛著做好的衣服,從傳統的襦裙和袍服,再到西洋的禮服,花哨的小醜裝,一應俱全。
牆麵的櫃子裡是各種花色和圖案的布匹。
如有需要,可以請專門的裁縫量身定做衣服。
“哎呦,哪來的……貴客啊?”
瞥見來人,老板娘本來想把人趕出去的,畢竟這人身上又臭又臟,蓬頭垢麵不說,還一副病鬼像,她生怕這人死在店裡。
話說到一半,她又發現對方拿著一把看著就很值錢的槍,還帶著一個做工極好的錢袋。
左手拿錢,右手拿槍。
不是貴客,也必須是貴客。
“您要點什麼?”她殷勤地湊過去,背後卻打著手勢讓夥計趕快去叫人。
槐序大致報出一個尺碼,讓老板娘幫著從店裡挑出一套衣服。
他拿著槍和錢,老板娘自然殷勤又熱情,不敢怠慢。
她扭著豐腴的屁股從一排排衣架裡挑了一件利落的黑色短衫,搭上一條同色的長褲,再找件合適的外套,都是上好的料子。
槐序試穿後覺得還可以。
他又讓老板娘量了身材,訂做幾套更合身的衣服,用於之後換洗。
問過價錢,付了成衣的錢和新衣服的定金,拿著衣服就走。
店裡的夥計帶著一大群人呼哧呼哧的跑回來,卻見老板娘數著錢,風騷的擺擺手:“哎呦,瞧你慢的,沒事了。”
“不是來搶劫?”夥計指指槐序的背影。
“不是。”老板娘笑著說:“倒是我誤會了,眼拙把美玉當成臭石頭,那是真的貴客。”
“你還沒聽說吧,之前有大人物滿城找兒子,就在今天才剛找到。剛剛那位貴客的錢袋上啊,就有那位大人物的徽記——這可不就是貴客裡的貴客嗎?”
夥計稀奇的望了一眼,讚許的點頭:“那確實是貴客。”
槐序離開成衣店,先去澡堂清理身體,一邊盯著個人麵板上的狀態,確認不會猝死,一邊狠狠搓洗,直到把身上的臭味全都洗掉,這才換上新衣服從澡堂出來。
去醫館抓藥。
他去的是一家名聲極好的醫館,人從屋子裡麵排到街上,慢慢的等著。
本來得排隊等上好一會,但大部分人一見他的模樣,發現他眼窩深陷,麵無人色,瘦骨嶙峋,雙目卻又猩紅,好似一條惡鬼,就嚇得讓開路,覺得晦氣,生怕他死在麵前。
所以他沒怎麼排隊就到了大夫邊上。
坐診大夫年逾古稀,戴著老花鏡,山羊胡垂至胸前,坐鋪著軟墊的木椅,佝僂著腰,右手搭在槐序的腕子上,左手掐訣念咒,想施個法術檢查的更細致些。
結果手剛摸到他,大夫就跟摸了電門一樣差點跳起來,倒吸一口氣:“哎呦,這脈象!”
後麵圍觀的一群人也跟著吸氣,好奇的伸著頭往裡看。
白天活見鬼了!
“能治嗎?”槐序不抱希望的問。
老先生愁的不輕,從桌子下麵翻出一本厚厚的古書,一邊摸著病人的脈象,一頁一頁的翻著書。
到最後也沒有找到個好辦法。
大夫隻能握住槐序的手,歎著氣:“我最多給你開點滋補的藥,不能治本也不能治標,有沒有效果也是兩說——說句不好聽的,你這樣的情況,人早該準備後事,可你還能一路走過來看病,實在是奇跡。”
“我的醫術不行,幫不了你。”
“還能活幾天?”槐序表情平淡。
“……三天吧。”老人揪著山羊胡子,不確定的說:“也可能更短,你的情況不像是普通的疾病,也像被人下咒。”
“唉,你的運氣不好,我的師傅下鄉義診去了,如果他老人家在,興許還有辦法。”
“有彆的辦法嗎?”槐序問。
“實在不行……”大夫猶豫著說:“去雲樓的燼宗看看吧,如果能進宗門,求一求裡麵的高人,說不定還有些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