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鏡妹子如遭雷擊。
她不可置信的比劃著手勢,結巴的反複問詢幾遍,確認過地址和名字,得到的答案還是一樣。
您的收件人已在東坊掛牌出售。
來之前想過搬家、外出、地址錯誤,也想過可能會找不到路,收件人在家裡去世。
唯獨沒想過收件人被賣出去了。
這是九州話嗎?
遲羽也覺得事情變得麻煩。
按照傳統,新人的第一封信需要送到收件人手裡。
因此燼宗會特意挑選一些長居雲樓四坊本地,生活穩定的人的信件提供給入門的新人,降低難度,同時也是避免出現意外。
可是雲樓東西南北四坊區本身就很大,沒有確切地址,找一個人也不容易。
更何況這個人還是被催債人帶走,又在東坊被賣出去。
雲樓的催債人和西坊有關,背景很深,而且裡麵的強人不少,攤販提到的赤蛇就是催債人的招牌式人物,殺人不眨眼的狠角色,實在不好打交道。
如果繞過催債人赤蛇,直接去東坊找,更是癡心妄想。
以東坊的複雜情況,各種地下勢力盤根錯節,買主更是什麼身份都有,從西式醫學院到陰暗的地下窯子,大量缺人的遠洋船……鬼知道人會被賣到哪裡。
聽說早年間有人找到催債人幫忙還錢,去東坊找自家親戚,人是上午賣出去,下午就已經在海上的一條船裡,被人當牲口抽了半天。
還有的乾脆連個全屍都找不到。
如果以灰燼物流的名義去找催債人,他們也會給幾分薄麵。
畢竟催債人的成員也是人,也需要正常的信件寄送服務,沒人會閒的沒事和信使交惡。
但問題在於,他們得能找到赤蛇本人。
催債人也有規矩。
像是赤蛇這種出名的催債人,為了防著仇家報複,根本就沒有固定的家庭住址,隔一段時間就會換個地方住。
他本人平時的行蹤更是飄忽不定,不在特定地方久呆。
從來都是他上門找彆人清算債務,很少有人能在沒欠錢的情況下找到他。
“那咱們去找那個赤蛇問問?”呂景大大咧咧的說。
他是外地人,在九州本土呆習慣了,覺得這勞什子催債的應該也沒什麼,頭上有律法壓著,不過是一群兀鷲罷了。
不過雲樓確實稀奇。
他還是第一次聽到,人居然可以他媽的光天化日之下被捉走掛牌賣出去,而且本地人居然還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這種事不應該在暗地裡弄嗎?
“不,不行吧?”眼鏡妹子害怕的說:“催,催債的,平常,找,找不到。”
安樂心裡也有點打退堂鼓,催債人的名聲一向不好,他們乾的可是拿著刀槍強迫彆人還錢的狠活,號稱是哪怕隻剩二兩爛肉,也得拿走去東坊賣了還債。
之前來她家裡砸店的那夥人,如果真見到催債人赤蛇,恐怕也是要嚇得直哆嗦,不敢有半點僭越。
正常人沒事可不想招惹他們。
欠錢的見到催債人,會被嚇得要死要活,當場昏過去都是常事,哪怕知道是找彆人,也還是怕的不行。
畢竟還不上錢可就要被拖到東坊,變成那故事裡的二兩爛肉。
沒欠錢的,哪怕是在路上見到催債人,也會覺得晦氣。
她家裡也欠著錢呢。
一聽到催債人的名頭,就覺得害怕。
沒想到作為信使送的頭一封信,就要和這夥人打交道。
“按照慣例,是必須送到嗎?”槐序問。
遲羽輕輕點頭。
這個‘入門儀式’是從一百多年前的道宗那會就開始延續的習慣,新入門的弟子要在師長的陪同下一起完成一件不算太難的小任務,摸清脾性,相互了解。
到灰燼物流的時期,雖然沒有成文的規矩,但大家一般都會選擇遵守習慣。
以前有人甚至追到海上,鑽進交戰區,在海獸的嘴裡硬是把信交給收件人。
但他們遇到的情況是收件人已經在東坊被賣出去。
如果執意想把人找到,恐怕得費上好些天的功夫。
“那跟我來吧。”槐序沒有過多解釋。
他風輕雲淡的轉身就走,也不管幾人是否跟上,單薄瘦削的黑色背影很快就要沒入遠處的人流,目標明確的向前。
前天在碼頭看石錘燒老婆那會,赤蛇和他交朋友,臨走前給他說過一個聯絡方式。
本以為可能不會有用。
沒想到現在就用上了。
“槐序,等我一下!”安樂連跑帶跳,笑嘻嘻的追趕,幾縷紅色碎發在風中飛舞。
“哈哈,我就說這兄弟是個心善的,辦法就是多,走啦!”呂景選擇相信外冷內熱的新朋友,覺得他應該是有辦法,提溜著旁邊的傻狗,大步擠開人流追過去。
當事人的眼鏡妹子反倒犯了難。
她看看身邊冷淡的信使遲羽,又看看已經走出一段路的四人,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
理論上新人一般不會有太多經驗,全程都是前輩在旁邊指引。
可現在反而是前輩好像沒什麼好辦法,同組的新人似乎知道該怎麼解決問題,其他人也跟著新人跑了。
權威在被爭奪。
一個隊伍不可能有兩個領頭人。
“走吧。”遲羽皺起細眉,表情更冷幾分。
“前,前輩,我,他,我們……”眼鏡妹子結巴著嘗試解釋,擔憂第一次見麵的前輩會因此討厭他們。
她不太理解槐序的做法。
她很感激他的幫助,但受到的家庭教育,還有一直以來的觀念,都讓她認為這時候應該聽從前輩或者其他有經驗的長者,即便自己有想法也應該先說出來,得到允許。
但槐序選擇越過遲羽,自己帶著隊伍獨走。
……好像有點沒規矩。
遲羽帶著她回歸隊伍。
槐序也並沒有走遠,就在一個說遠不遠,說近也不太近的距離等著她們,觀察遲羽的反應。
她過來以後也沒有責怪幾人,火紅色的眸子冷淡的凝視著槐序,像是在質問原因。
槐序沒有回答,走進茶館和坐堂的說書先生聊了兩句,出來就說:“在這裡等著吧,赤蛇一會就過來。”
“還有江湖暗號?”
安樂很興奮:“那個說書先生是不是中間人,會使用獨特的法術聯絡赤蛇?”
“……沒那麼高端。”槐序說。
“哦!”呂景一拍大腿,旁邊的傻狗疼的跳起來,“俺知道,說書先生肯定也是赤蛇的人,知道消息,要派人去聯絡赤蛇!”
“沒那麼麻煩。”
槐序說:“催債人的總部在西坊,那邊有固定的電話線,報上名字,打個電話就好。”
“……電話?”安樂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
呂景也很失望:“俺還以為有什麼秘密暗號呢。”
“你們說的那種其實也有。”
槐序歎氣:“但是要錢啊。”
幾個人一想,還真是那麼回事。
法術精準的隔著幾百裡傳音需要的水平很高,一般人根本做不到,燒錢買相關的法寶或者符籙倒是可以。
派人一層層的轉達消息,燒不燒錢兩說,費時間又費人力。
有西洋傳過來的電話,倒是方便了。
省錢,還不費人。
遲羽沒發火,還是盯著槐序。
她安靜的站在一邊,默默看著幾人交談和說笑。
明明她才是帶隊的中級信使,是幾人的前輩,幾人理應圍繞她來行動,可現在她卻像是團隊的邊緣人物。
而槐序卻順理成章的成為中心。
很討厭這種感覺。
她總覺得槐序和她很像,比如給人的第一感覺都是孤僻、冷淡、不合群,光看外表就讓人覺得很不好接觸,而且也不擅長表達——做好事卻說在丟毒藥,不向前輩解釋就直接帶著人離開。
可他有時明明是在惡語相向,卻能讓人圍著他轉。
這是為什麼?
她也不擅長言辭和處理人際關係,經常不能準確的表達出自己的想法,與人相處總是不適應,會被邊緣化。
但她的脾氣還算不錯,即便生氣和討厭也不會當麵說出來,隻會自己躲起來排解。
可是,她卻不能正常融入交流,一開口經常會導致冷場。
但與她相似的槐序,卻完全沒有這種苦惱。
是因為她太正經?
開玩笑也試過,以前的幾個朋友都說她開的玩笑不像玩笑,像是西洋人脫掉手套拍在彆人臉上,發出決鬥邀請。
……算了,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她又不是什麼潑婦,會莫名其妙的嫉妒比自己小很多歲的孩子。
作為前輩,還是得擔起前輩應有的模樣。
有一群催債人從遠處走過來,領頭的人沒有頭發,皮膚被赤紅色蛇鱗覆蓋,猩紅色蛇瞳直勾勾的盯著站在茶館門口的幾人,西洋的黑色禮服被撐得筆挺。
是赤蛇。
遲羽收回思緒,將幾人護到身後,拿出記憶裡的‘前輩’的姿態,嘗試與對方溝通:“我是……”
赤蛇朝她作揖行禮,繞過她,徑直找到槐序。
“我果然沒走眼。”
赤蛇客氣的說:“前天我就有預感,槐兄弟未來一定能成為了不得的大人物,沒想到才一天不見,你就已經成為燼宗的信使。”
跟在赤蛇身後的小弟們更是震驚。
如果不是赤蛇說話,他們差點沒認出來這就是之前在下坊幾乎快要餓死的那個小子。
人都說士彆三日當刮目相待,可這還沒三天呢。
他們就認不出來了!
前天告彆那會,人還病的奄奄一息,眼窩深陷,瘦骨嶙峋,隻穿一件不能算是衣服的漏風破布。
大白天走在街上都讓人覺得見鬼。
當時縱然是見識過他讓石錘欠下恩情,隻用一天就還掉巨債,也隻是覺得他手段了得。
未來恐怕是個坊間傳聞裡也要驚歎的傳說人物。
沒想到隻隔一天,他們就再次相見。
這是服用什麼靈丹妙藥,他的氣色竟然好了這麼多?
雖說還是麵黃肌瘦,看著像個病秧子,但好歹有個人形,且骨相不錯,等到痊愈之後,定然也是個風流美少年。
還有身上的衣服和周圍這幾人……
他昨天竟然參與燼宗的考試,而且順利入門了?
一群壯漢麵麵相覷。
他們昨天剛詳細打聽過龍庭槐家,知道那條爛賭狗都乾過什麼事。
越是了解內幕,越清楚槐序這三天所做之事有多可怕。
赤蛇老大說的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