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成被押解到朔方城的那天,風刮得正緊。
消息是前一天從府裡傳來的——王奎把賬本和劉三的供詞遞上去後,府尹沒敢再壓,連夜派人拿下了劉成,直接往朔方送。按規矩,通敵重犯得在案發地審問,王奎特意讓人把消息散了出去,城門口圍了裡三層外三層的百姓,都想看看這吃裡扒外的狗官長啥樣。
林越跟著王奎站在城樓往下看,隻見囚車在士兵的護送下緩緩進城,劉成穿著囚服,頭發散亂,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顯然是被收拾過了。百姓們朝著囚車扔爛菜葉、石頭,罵聲連片,把路都堵得水泄不通。
“民心可用啊。”王奎摸著下巴,眼裡帶著點笑意,“這老小子在府裡作威作福慣了,哪受過這罪?”
林越沒說話,目光落在人群裡。他看到了孫二,正踮著腳往囚車裡瞅,臉上帶著解氣的笑;也看到了幾個穿著破爛的流民,跟著人群喊罵,眼神裡卻多了點彆的東西——是對安穩日子的盼頭。
“審完他,得把賬本上的事昭告全城。”林越忽然開口,“讓百姓知道,咱們是真心實意為他們守城,不是官官相護。”
王奎愣了下,隨即點頭:“你說得對。就得讓他們看看,通敵的下場!”
審問劉成沒費多少功夫。賬本、劉三的供詞、還有從他府裡搜出的黑石部飾品,證據確鑿,他一開始還嘴硬,被李虎按在地上揍了幾拳,就全招了。不光招了通敵的事,還把府裡幾個跟他勾結分贓的人也一起供了出來。
“這老小子,倒是懂得禍水東引。”王奎看著供詞,冷笑一聲,“不過也好,順藤摸瓜,把府裡的蛀蟲也清一清。”
他讓人把供詞抄了幾份,一份送府裡,一份貼在城門口,剩下的交給林越:“你看著辦,該賞的賞,該罰的罰,彆讓人覺得咱們朔方城沒規矩。”
林越明白,這是王奎在給他放權。
處理完這些事,已經是下午。林越沒回住處,徑直往鐵坊去。這幾天鐵坊裡熱鬨得很,張猛帶著人改良了齒輪風箱,又試著把齒輪安在了鍛鐵的錘子上,弄出個“半自動”的鍛錘,打出來的鐵坯又快又規整,引得城裡其他鐵匠都跑來圍觀,擠得鐵坊水泄不通。
“林參軍!您可來了!”張猛老遠就喊,手裡還拿著個鐵環,上麵套著幾個小齒輪,轉得飛快,“您看這玩意兒,我叫它‘連環輪’,轉起來能帶動三個錘子,這下效率更高了!”
林越接過連環輪,看著齒輪咬合轉動,心裡挺滿意。這張猛看著粗,腦子卻靈活,一點就透。
“不錯。”林越點頭,“但光有錘子還不夠,得想辦法把鐵煉得更純。我上次說的‘百煉鋼’,你還記得不?”
“記得記得!”張猛趕緊點頭,“您說把鐵反複鍛打,擠出雜質,就能更結實。我試了試,打了五十遍,那鐵硬得能劃開石頭!就是……太費力氣,一天也打不出幾塊。”
“所以得改工具。”林越指著旁邊的鍛錘,“把這齒輪和水力結合起來,做個水動鍛錘,用河水的力氣帶動錘子,不用人掄,一天能打多少遍?”
張猛眼睛瞪得溜圓,拍著大腿:“對啊!我咋沒想到?城西就有條河,水流還挺急!”
“不光鍛錘,”林越蹲下身,在地上畫了個熔爐的圖,“這爐膛也得改。用煤燒雖然比鬆木旺,但溫度還能再提。我想在爐膛裡加個‘火道’,讓火焰在裡麵多繞幾圈,把熱量留住,這樣鐵水更勻。”
他一邊說,一邊比劃,張猛和旁邊的鐵匠們都湊過來聽,連大氣都不敢喘。這些法子他們聽都沒聽過,卻又覺得非常靠譜,眼睛裡全是光。
正說得起勁,外麵傳來了馬蹄聲,來的人是王奎的親衛。
“林參軍,將軍讓您趕緊回府,說是……府裡派人來了。”親衛跑得滿頭大汗,語氣裡帶著點緊張。
林越心裡一動。府裡來人?這是衝劉成的事來的,還是彆有原因……
林越跟著親衛來到將軍府,隻見正廳裡站著個穿著錦袍的中年人,手裡捧著個明黃色的卷軸,下巴抬得老高,正不耐煩地來回踱步。王奎站在旁邊,臉色不太好看,卻沒發作。
“這位是府裡的劉主簿。”王奎介紹道,語氣硬邦邦的。
劉主簿斜眼看了看林越,鼻子裡“哼”了一聲,沒說話,顯然沒把這個年輕的參軍放在眼裡。
“劉主簿,不知您帶來,有何吩咐?”林越沒在意他的態度,直接問道。
劉主簿這才打開卷軸,拖長了調子念起來,無非是嘉獎王奎“守城有功”,賞賜些綢緞糧食,然後話鋒一轉,說劉成“雖有過錯,但其祖上有功,可從輕發落。
念到最後,王奎的臉已經黑得像鍋底。
“從輕發落?”王奎氣得手都抖了,“這老小子通敵叛國,害死多少士兵百姓,就流放?你們府裡是瞎了眼還是收了好處?”
“王將軍慎言!”劉主簿臉色一沉,“這是府尹大人和幾位大人共同商議的結果,難道你想抗命?”
“我……”王奎氣得說不出話。
林越上前一步,按住王奎的胳膊,對劉主簿笑了笑:“主簿大人,您可能沒細看劉成的供詞。他不光通敵,還私藏了黑石部的密信,說要在秋收後打開城門,引黑石人進城劫掠。這可不是簡單的通敵,是想讓朔方城萬劫不複啊。”
他頓了頓,聲音提了些:“您說,要是這密信傳到京城,皇上知道了,會怎麼看?府裡的大人,還能保得住他嗎?”
劉主簿的臉“唰”地白了。他來之前,府尹隻說劉成倒賣軍糧,讓他走個過場從輕發落,沒提密信的事!這要是真捅到京城,彆說保人,他們這些簽字的都得倒黴!
“你……你說什麼密信?”劉主簿的聲音有點發顫。
“就在賬本裡夾著,是黑狼寫給劉成的,蓋了黑石部的印。”林越語氣平靜,卻帶著股不容置疑的勁,“大人要是不信,我這就去取來給您看。”
劉主簿的額頭冒出冷汗,趕緊擺手:“不必了不必了……這事……此事重大,我得回去稟報府尹大人,重新商議……”
他哪還敢再提流放的事,連忙往外跑,連告辭都忘了。
“好小子!”王奎看著他的背影,哈哈大笑起來,一巴掌拍在林越背上,“這招高!比老子罵人管用多了!”
“將軍過獎。”林越笑了笑,“對付這種人,就得拿他們怕的東西說事。他們怕擔責任,咱們就把責任擺出來。”
王奎看著林越,眼神裡的欣賞又多了幾分。這小子不光懂技術、會打仗,玩起這些彎彎繞繞來,也一點不含糊。
“看來,這朔方城的擔子,你能幫老子多挑點了。”王奎歎了口氣,語氣裡帶著點感慨。
林越沒接話,走到門口,望著鐵坊的方向。那裡隱約傳來齒輪轉動的“沙沙”聲,混著鍛鐵的“叮叮”聲,像一股湧動的鐵流,正慢慢彙聚成河。
他知道,劉成的事還沒完,府裡的阻力、黑石部的威脅,都還在。但他不怕。
因為他手裡的鐵,越來越硬了。而這鐵流,終將衝開一切阻礙,開出一條新的路來。